“需要我拉你下来吗?”
靳扶楹看着烟火之际,姜棣棠已经扶着墙头跳了下去,此刻正站在地上抬头望她,笑意盈了满眼,张着双臂做拥抱状。
“现在不用你拉了。”靳扶楹摇了摇头,收回了朝远处瞧去的视线,而后双手撑着墙沿,小心翼翼地移到边缘,朝下张望了一眼。
“你当然可以不用我拉啊。”姜棣棠举着的双臂未曾放下,反而朝着墙壁走近了两步,停在靳扶楹正下方,而后朝人轻轻点头,示意墙头上坐着的人可以往下跳了,“但我想要接住你。”
靳扶楹有一瞬的怔愣与诧异,不过很快便笑开,那一抹绽于唇角的花终究越开越绚烂,定格于最动人的一瞬,“好啊,那你可要接住我。”
“一定。”姜棣棠点头,说的认真而确定,话音落后,她便静静等着靳扶楹跳下来,也不急,亦不催促。
让靳扶楹自己爬上墙头,是要她学着去挑战自己的极限,做那些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在底下接住她,是要告诉她她身后永远都有人在,无论她做何决定,都有人认同并看好,会义无反顾地去支持她。
如果说,绝大多数人都想着要旁人学会坚强,学会尝试,学会挑战,那姜棣棠就是那极少数人。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想要旁人有的,更是能尝试的底气。
底气这个东西,她曾经没有过,所以做什么都畏手畏脚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而现在,她想自己该有,也希望别人亦然。
靳扶楹不重,常年保持着的身段玲珑窈窕;墙也不高,不过一人半的高度,也算不得什么高空。
可靳扶楹往下跳时,却仍旧砸的姜棣棠一个踉跄。
若非应灼及时上前扶住她们二人,只怕这两姑娘此刻已经摔在地上躺着了。
“可有伤到?”
听见姜棣棠低呼出声,靳扶楹连忙退离姜棣棠的怀抱,执起她的手握着左右看。
“无碍。”姜棣棠摇头,她倒也未曾伤到,只是方才那一砸砸痛了她的手臂而已,缓缓也就好了。
她忽然就觉得,想给旁人底气倒也不是想想那么简单,得真的有实力才行。
如她,现下便差了些,得让自己更厉害才是。
不奢求无所不能,但至少,得是谢明霁那个程度吧。
姜棣棠也未挣开靳扶楹搭着她的手,只换成了她轻轻拉住靳扶楹,而后小步跑了起来。
“其实靳府外面的世界,与你想象的相差甚远。”
靳扶楹点头,这话她认同,她以为的世界只是她所能瞧见的模样,殊不知,在她目光未及之处,另有一方天地。
“只是今天,我不带你去看那些繁华与喧嚣,往后你若是想看,自个儿去便是。”
姜棣棠拉着靳扶楹前行的脚步未停,只是稍稍回头,同她玩笑了一句,“你都学会翻墙了,就不是以前那个囚于礼教之下的靳扶楹了。”
靳扶楹被姜棣棠这一席话逗的忍俊不禁,不过笑了一阵便染上淡淡的伤感,方才轻松的话音声顷刻间就变得沉重了些,有些压抑,像在克制着自己快要崩塌的情绪:“可我还有多少个往后呢。”
“很多很多。”姜棣棠声音也沉了下去,倒不是因为与靳扶楹一样的伤感,而是郑重。手上的力度变大了几分,她又握了握靳扶楹的手,似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什么东西,话语声未停,“一字打头的年纪,你当然还有很多个往后。”
靳扶楹正欲接话,却又听姜棣棠自己续言:“今日黄昏之时我才说过,若你不喜欢的话,不妨再等一等。”
“阿楹,我同你保证。”
“这月月末前,你会得知一个好消息的。”
靳扶楹将信将疑地听着,虽有疑惑,却未驳姜棣棠的话语,只轻声调侃她,颇为戏谑:“我竟是不知,折之何时成了算命先生了。”
姜棣棠便接着靳扶楹的说辞往下说,也不多做诠释,只她与靳扶楹求的结果大致是相同的,她要靳扶楹等月末的结果,也是要自个儿等那个好的结局:“那你便当我算的这一卦是准的。”
靳扶楹哼笑出声:“自然,折之说什么,我都信。”
—
京城富贵繁华迷人眼,夜里不眠的街贩,昼夜不绝的吆喝声,秦楼楚馆来去的公子,灯火如织,车马如流,却亦有苍凉之处。例如京城西隅的贫民区,也不知上回见到的张婆一家子如今过的怎么样。
昔日她们祈愿的好结局,可否真的得到?
不过除此以外,京城,还有那确为自然的湖光山色。
停于一片桂花林前,靳扶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随后缓缓抬手掩住了口鼻,呼吸都短暂地停滞了几秒。
不难看出,靳扶楹是当真诧异于这番与京城格格不入的景象。
不出所料,再下一瞬,姜棣棠便听见靳扶楹开口,声音绷得似发紧的琴弦,明明不能再加力,却因濒临极致的情绪变得震颤,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开来:“这是……京城吗?”
“是啊。”
姜棣棠独自往桂花林深处走去,领先靳扶楹几步,听人这样问,才回过头来,迅速转身的动作带起一阵轻风,摇动了裙摆,散开的白色衣裙如一朵开的正好的玉兰。
前不久,京城的玉兰二次开花。
玉兰花开,洁白如玉,清美如雪。
是出尘却又入世的仙。
不同于牡丹的国色天香,也不同于桃花的娇俏可爱,亦不同于海棠的明媚动人,不显山露水,纯粹又高雅,向阳而从容,立于万花丛中显得孤独高傲,却已是最好的模样。
玉兰衬她。
万花都衬她。
姜棣棠回眸时,正巧有桂花飘落下来,有些就洒在她的发端、肩头、裙边,整个人都为之环绕。
无月却有星,怎么瞧,都觉着姜棣棠是那某颗星辰化作的姑娘,即便此时就立于靳扶楹眼前,却有种缥缈朦胧的幻灭感。
如想触却不敢轻易触及的梦。
怕惊碎了那一瞬的美好。
姜棣棠就歪着头,挑眉笑看靳扶楹,沉吟思索了一阵,而后晃着手指强调:“何止是京城,而且这还是内城,离靳府也算不得多远,换而言之,就在你身边。”
靳扶楹失笑,大步追上姜棣棠,与她并肩,震惊的情绪已然闪过,现下更多了些释然,轻声道:“我竟然从未发现。”
“所以啊。”姜棣棠停住了脚步,撩起裙摆便席地而坐,双臂绕过屈起的双膝,仰头同靳扶楹道,“其实好的开端与结尾有那么多,值得庆幸的事也有那么多,只是阿楹习惯盯着最差的那一桩,才忽视了这些而已。”
“那我也无法不盯着啊。”靳扶楹跟着姜棣棠坐下,移了移位置,将头轻轻靠在姜棣棠的肩上,声音被压住,沉闷而委屈,“就这一次。”
姜棣棠依旧仰着头,却将目光定于天空的某一角。
那里有颗星星忽闪忽闪的,看起来只是小小一颗,并不耀眼,却很显眼。
是她第一眼就能瞧见的程度。
众多星星之中,也会有最耀眼的那一颗。
“芸芸众生中,也会有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什么?”
靳扶楹听姜棣棠低声自语,将头稍稍抬起来了些,而后问她。
姜棣棠收回视线,淡淡瞥了靳扶楹一眼,忽然就笑了:“我说,阿楹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个。”
靳扶楹被姜棣棠突如其来的话语逗笑,她挽住姜棣棠手臂,就着那个姿势扬眉问她:“突然说这个做甚?”
“不是突然,是想了很久。”姜棣棠轻轻眨了眨眼,似想让自己的话更可信般,斟酌着用词,“靳扶楹才貌双绝,本就是名副其实的才女,而世道要求的贤良淑德你亦具备,季家求娶,难道不是觉着你耀眼?”
靳扶楹苦笑:“那也只是我的家世耀眼罢了。”
“可我想说的是,繁星满天之时,便无需那一轮明月。”
一颗星辰的光辉或暗,可满天星终究会亮过明月几分。
“在我这里,不要明月,只看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