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官家睡了两个时辰，便再睡不着，早早的醒了，头也没梳，穿着睡衣，抱着目前唯一活着的儿子，爱不释手。

内侍禀报：“十一郎求见，已在门外候着了。”

“叫进来。”

粉嘟嘟的小婴儿裹在粉色的襁褓中，小小软软，手脚是真正的吹弹可破。

“过来看看。”

林玄礼行了礼，凑上前看小肉团：“长得很像六哥。将来一定聪明。”

赵煦抬了抬手臂，小婴儿还在睡大觉：“你抱抱他？”

林玄礼有点不敢，压低声音：“不不，等他会说话了我再抱他，二宝小时候我也不敢碰。拿水来，我洗洗手，好摸摸他的小手小脚。”

赵煦笑容满面，轻声细语：“你看他，现在学会握着别人手指头了。”

“好厉害！”

小婴儿醒了，握十一叔的手指头就要往嘴里送。

林玄礼被拉过去一点，反应过来不让他得逞，只是近距离的抓着：“六哥，看起来这孩子像我，爱吃蜂蜜，闻见我早上摸过蜂蜜。好啊，是我的知音。将来一起品鉴糖饼蜜饯，吾道不孤耶。”

赵煦：“哈哈哈哈。”

小婴儿咬不到想咬的东西，立刻嗷嗷大哭。

三秒钟之内，他就被乳母抱到隔壁区，开始吃属于小婴儿的早餐。

林玄礼往脚踏上一坐，靠在官家膝上。

“佶儿，你都十六岁了，倒还像个小孩子。谁又惹你了？”

“六哥明察秋毫。蔡京这个人，不是我和他有过节，他是真不行。前些天那场大案，十三口灭门案，我听说那凶手宁死不招，叫人打听了一下情况，又去现场看了看。蔡知府可真是糊涂官乱判糊涂案，放着真凶不缉拿，非要一口咬定是禁军教头做下大案。”

“何以见得？”

“我想他就算是狡辩，想要脱罪，绝对不会用一个死罪来摆脱另一个死罪。左右都是一死，这应该是真的，就去看了看。穆淼此人并不出众，之前给我选陪练时，他拳脚枪棒都不如王升。”

赵煦知道他因为喜欢苏轼，对蔡京一向抱有偏见、敌视：“那案子嘛，你有什么发现？”

林玄礼就把现场简单扼要的说了，现场必为武林高手所为，而穆淼能力不足，他当时在盗墓，作案的应当是四大恶人中的云中鹤。

官家对此案杀心大起，穆淼已经上了必死的名单，乍一听另有其人，云中鹤这名字很美，在刑部悬赏通缉死生不论的名单中位列前十：“佶儿，你有什么计策？”

“六哥，给我几个高手，亲自我去追杀他。在天子脚下，在咱们家门口，出了这种惨绝人寰的大案，甭管他是什么狗屁高手，我要他抵命，把他千刀万剐。气死我了！”

赵煦沉吟了一会，宫女们已经拿来了赏玩的鲜花，清晨的鲜花半开半闭，见官家抬眼看了一眼，立刻捧过去。捡了一朵石榴花插在弟弟帽子上，白白净净的小圆脸和红花很配，将来我的儿也有这样壮美就很好：“把人抓着，活钉三日。抓回来黥、劓，断手足，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

这个呢，就叫具五刑。被抓住的江洋大盗基本上都是这个待遇。

先在脸上刺字，用刀割掉鼻子，砍断四肢，杖毙，枭首，剩下的剁成肉酱。

“十一弟，你这一去，山高路远，恐怕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我只有一句话嘱咐你。”

林玄礼非常严肃：“我知道，除恶务尽。这四大恶人，我必取他们的首级献给哥哥，以彰显法度，震慑游侠。”最起码云中鹤和叶二娘必须死。

赵煦喜欢每一个和自己爱恨相同的人。这次让他去的原因很简单，要是不准他去，他又要偷溜了：“受了伤立刻回京养伤，不要逞强好胜。这四大恶人，命天下共击之，他们又能逃到哪里？辽国，西夏，没有一个国家愿意收留他们。章惇大怒，你们一会谈论击杀武林狂徒的策略，你别招惹他。”

“章惇怎么来的比我还早？宫门还没开呢！”

“昨夜召他入宫议事，看他神色有异，又提起重置武德司的事。”赵煦压根不准备另置武德司，这不方便交给任何人，文官么，文官不习武怎么安排围捕武林高手。未来的太子么？未来的太子还在吃奶呢。兄弟么，十一弟现在可爱可靠，何必生出隔阂。大内高手有很多，皇城司内也有许多，军中也有一些。需要时抽调过来，选一人主事即可，不要成为常态。

林玄礼心说，章惇啊，你特么真是不愿意和我配合啊。

章惇来了之后，递上《捕大盗云中鹤状》，内有兵分三路追击的名单，对各地的要求——张榜追捕、对此獠抄家灭族。

“十一郎，你看看。”

林玄礼接过去一看：殿内崇班狄谏（狄青之子、一个超级大帅哥），散议大夫章援，折经略相公之孙折可运（同龄熟人），军中神箭手王舜臣，这四个人分给自己。

十名大内高手（附名单），善于围捕合击之法，能有效使用陷阱、火药和迷烟，善于追踪。十名军中斥候（简单的理解为特种兵就可以了）。

“哈哈，相公，令郎一个文官，不谙弓马，何必进来裹乱。我们出去是吃苦受累的，可没时间走马观花。”

章惇呵呵冷笑：“犬子章援确实是个文官，不自量力。郡王可以当着官家面前，训诫一番。”

林玄礼打量了一下跟他在后面的尖下巴中年文官，家传的长相，白净小瓜子脸，一点稀疏的胡须。基本上不认识，没说过话，但肯定是章惇的耳目啊这可是他亲儿子，而我是要和我男神一起出门的，其他人我都能下令封口：“六哥，您准我试试他么？”

赵煦抱着才起床的小女儿，有几分爱不释手：“准奏。”

林玄礼：“我弓刀石马步箭无不娴熟，你会什么？”

章援深揖：“臣习得剑法，还请郡王赐教。”

林玄礼戏谑：“官家面前不可动兵刃，拿木棍代替，也免得伤了章惇的心头肉。”

宫里有很多上天生产的木棍——所有漂亮的树杈子都被十一郎收走了，香喷喷的果木也被收走了留着烤肉用。现在拿过来两把完全长成宝剑形状的木棍。

移步到观月楼，官家和丞相在二楼喝茶观赏，斗剑的二人在楼下换衣服。

章援从红色的官服换做一套红色的便服，勒紧护腕腰带：“臣才疏学浅，请郡王手下留情。”

林玄礼淡淡道：“章惇既然敢让你挑战我，必然信心十足，我倒想领教高招。”

应该没有吧，我记得章惇和运动有关的记录只是他玩过极限攀岩还给苏轼吓到了，苏胖胖直接没敢过去，章惇很装逼的顺着一根铁索爬过去，题壁留字又爬回去。这尼玛是轻功？

章援起手式童子拜佛，礼数周全。

林玄礼提木剑平平无奇的快速刺了过去，但暗暗用内力灌注在剑中，只要他敢搭上，立！刻！震！飞！

章援就着剑尖斜指前方的起手式，向下揽住对手的剑，他的木剑几乎被震开，随着内力同样灌注木剑之内，稳稳往侧面一拨。紧跟着侧步上前，横剑划向郡王的腋下——这是变式，本该划向脖颈，但不礼貌。

林玄礼：“咦？”

有几分像武当太极，问题是张三丰现在还没出生啊。

北宋周敦颐有周氏太极图，但是这时候他还没名声（其实是还没出生）。

赵匡胤传下了完整的武功秘籍，包括内功心法、太祖长拳、盘龙棍，以及绰号‘王剑儿’的大将王彦升用来上阵厮杀的彦升剑法。

他手中剑招变化的精妙而实用，一招‘下撩式’，重点打击双膝和下阴。

章援又往他身后一闪，身法精妙而迅速，带着一丝行书的优美灵动。

林玄礼头也不回，下撩式稍微上提，贴着自己的腰侧向后猛刺。

章援堪堪躲开这一招，用出七分实力：“郎君剑招精妙！”

话到剑到，木剑挥出一道剑光，在左侧当头劈下，迅如醉酒狂草。

林玄礼只能在地上一蹬，轻飘飘跃到五米外。仔细一琢磨，他年纪比我大了将近二十岁，内力比我深厚也很合理，但打的好开心不想喊停。

章援略一迟疑，一跃而起，自上而下，‘剑’锋直指郡王面门：“偷天换日！”

林玄礼竟愕然发现自己几乎被锁定了，这一剑不能躲，也躲不开，只能等他到了近处避让，或是接下。转瞬间剑锋到了面前，侧步上前，顺着‘剑锋’往上一削，挑过像护手一样的小树杈，击他手腕。同时另一只手，探虎爪悄悄的抓住章援的腰带。

章援终究败于经验不足，被拦腰拎住，双脚离地，只能用木剑往他胸口一抵，犹豫着怕郡王耍赖，考虑是否应该礼貌认输。

赵官家看够了，看得很清楚：“住手。”

林玄礼已经将他轻轻的放在地上，扶他站好：“好剑法！你练的谁家武功?”

章援退后半步，随手将木剑掷回童贯掌中，拱手答道：“臣自幼时，在锦官城求学，幸遇名师，传授武侯七星剑。臣虽愚鲁，多年不辍，水滴石穿，勉强不碍观瞻。”

林玄礼怅然的想起自己的另一位男神：“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好啊，输在武侯剑法下，心服口服。章相公，你有这样的好儿子不早早的送到我府里去陪我玩，实在是可惜人才。”

章惇刚得意洋洋的翘起嘴角，一听这话立刻拉下脸去，试图无视他。

赵煦：“别耽搁时间，佶儿，你既然没有异议，即刻启程。把你府上的高手一起带走。待到你大功告成，朕让你亲自操办庆功宴。”

“官家放心！云中鹤和菜单，臣弟一同奉上。”

林玄礼兴冲冲的出了宫门，转脸就对章援说：“我要带一个江湖上的朋友一起去，你别问他是谁，问也没人告诉你。小谢，去，叫人来，跟他说别说自己是谁，我们这儿有章惇的耳报神。虽然叫他知道也没什么要紧，我只是不想让他事事如意。”

章援平静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