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盛宴过后昭昭消停了两日,作为敬武亲王的任务已经完成,身为史莱克的学员她却不能到此为止。
她是肩负着组织的任务来的——唐门与史莱克众人都很挂念霍雨浩与和菜头。异乡异客,他们俩过得不会太好。她来给他们撑场子。
而她确实想得没错。和菜头那边暂且按下不表,霍雨浩起初过得确实很难被称为“不错”。他过得实在不太好。
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欺生排外,这在昭昭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好惊讶的,梦红尘与笑红尘初来史莱克学院之时不也经历了同样的事吗?她只是对此感到疑惑——她明明告诉过霍雨浩,她允许他借用她的权势。这片大陆上还没有人出息到能对玉氏的亲王不假辞色。
而他没有。即便初来明德堂时,他被临时的同窗针对、戏弄,他也只是沉默地蛰伏,用自己的力量和手段以牙还牙,而不是搬出玉氏的名号。
后来他说,无论如何,他不想为她在外树敌。但那是敬武王的内室夫郎该考虑的事情——轮不到霍雨浩操心。更何况,天斗玉氏已经发展到如今地步,如此庞然大物,这等巍峨的巨龙,又何惧树敌呢?
来日月帝国这件事不算秘密行动,斗灵亲王出使日月一事很好打听——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的学生非富即贵,她们的家族盘亘在朝中,自然能从家里打听到消息,平日里也会与同窗相谈。昭昭不认为霍雨浩会对此无知无觉,她此行确实做过给他惊喜的打算,但要说让他来当她的男伴?她绝没有这样想过。
他的身份还不够格。从宗法血脉上讲,他固然是星罗贵族,但他是私生子,身份不被承认——又或者说,在昭昭的猜想之中,白虎公爵恐怕都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男儿。
这也是为什么她对戴浩的态度一直不远不近、冷冷淡淡。尽管两家相识多年,尽管她与他的大男儿有一段风月因亲在身。固化的阶级、优势的性别、高高在上的身份,这些东西压在肩上,从小灌输于她的脑海,很难让她对红杏出墙、酒后乱性的戴浩有好印象。
他是一个好将军,好元帅,但绝不是一个好夫郎。
而朱夫人能容忍他多时,恐怕不仅因为年少情深、多年爱眷,更因为朱氏逊于戴氏。她们家可没有世袭的爵位在身,多年前朱氏确然是公国王族,然而时光变迁,曾经的辉煌也早已磨灭于长河,沦为不可追回的泡影。这个家族正缓慢而无可逆转地走向式微。
这不太重要,玉氏目前还没有拉拢朱氏的打算。即便有,也不在此时,不在此刻,那对她来说还是太遥远了。在解决斗灵和天魂两国之前,星罗帝国的事她还没有功夫插手去管。她目前还没有积蓄到足够的力量。
昭昭不再想这些了。她要去看看霍雨浩与和菜头的情况。
临行前她问过了笑红尘,和他说她要去明德堂,问他是否同行。笑红尘选择了“否”。他对霍雨浩的兴趣远不如对昭昭那般——对这个万中无一的、骄傲的日月天才而言,能胜过他的只有昭昭一人,他也只对她感兴趣。
这时候的昭昭只有十七岁。这个年轻的贵胄娘子,她生来便享有全部的爱与最顶尖的特权,她还不知道笑红尘对她的“兴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当是天才间的惺惺相惜,只当是战败者残存的傲气。
犹如星星之火。他将蛰伏过后再次点燃、燃烧自己。
昭昭先见过了和菜头,他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欺生排外不只发生在霍雨浩身上,初来乍到的和菜头也未能幸免。但史莱克的人没有软柿子,几番波折过后,他也算是彻底融入了他所在的魂导科研团队。
他的导师是一位眉目冷淡的青年女性,八级魂导师,有望在十年内冲击九级。导师姓单,单名一个秋。
“桂子清秋的秋。”单秋道。她不仅是明德堂所属的高阶魂导师,更是日月帝国的贵族门阀之一,事实上在那场万寿宫宴上,影影绰绰的人群之中,她们曾短暂地对视过。
昭昭与她友好、友善地握手,十指相触,魂导师与魂师指腹间的茧子都称不上薄。她们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敬武亲王名满天下,日月单氏四世三公,而单秋正是单氏家主,也是当代最有天赋的青年魂导师之一。
她学着单秋,笑道:“春草昭阳的昭,瑰意琦行的意。”
“殿下说笑了。”单秋道,“天斗玉氏的敬武殿下,我怎么会不认得呢?”
她们攀谈了一会儿,但没有太久,昭昭给单秋留了一条玉氏的传信密道——因为她们谈成了一桩生意。蓝电霸王龙宗固然有玉门可守,然而魂导器发展到这种地步,纵是传统的万年大宗也该跟上时代的脚步。
做完了这些事,她终于去见了霍雨浩。
在此之前,她请和师兄不要暴露她的行踪,她望着他眨了眨眼睛,说,这是个惊喜。
昭昭其实也挺惊喜的。主要体现在“惊”这一部分。
谁懂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人拦住要和她切磋的含金量啊?
她解释说自己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找事的,师姐弟探亲来着呢。荆紫烟可不这么想,这青娥观之气宇不凡,风流翩跹,她当然知道这不是找事的架势,“你说你是来找霍雨浩的。那你就是他在史莱克的同门?且让我们会会你的能耐。”
季绝尘无言地颔首,显然认可。
昭昭几乎要扶额苦笑了:“你们也真是的……打了我就不许打霍雨浩了哦。”
“哎呀。”荆紫烟反而为她这一番话拘谨起来,“娘子这是什么话。”
话是这样讲,却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荆紫烟的招式凌厉,长鞭甩出,凌凌破空,她只淡淡看了一眼,眼眸之中鎏光更盛,璀璨的金炎于她的瞳孔间点燃,宛如一袅细小的火焰。在她背后,黄金的游龙虚影正缓缓地浮现,似乎即将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
她的第六魂环亮了起来。浓黑,深邃,甚至带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色光辉。
朵朵金莲于少女身前绽放,极致光明之力蕴藏在每一层莲瓣之中,又近乎澄融的焰火。在这莲火焰光之中,一切攻击似乎都被消融、吞噬于此刻。
荆紫烟的魂技和魂导器攻击尽数被这金莲吞没,如同她自己的魂力和生命力正在被这灿金的盛相所蚕食。她见了这娘子的魂环,黑里透红,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她真是不想跟她打了。她看起来才多大?
然而她亦不是知难而退、畏惧强敌之人。荆紫烟翻身滚落,就此避开离她最近的黄金莲花,她的长鞭已回到自己手中。大多数魂导师不善于使用自己的武魂,她们往往很难做到魂导双修,荆紫烟是个例外。
沉沉迷烟之中她的魂环次第亮起,身影也隐没于其中。她却远远地见到那玉面娘子笑了一下,很轻,更近乎是唇瓣抿起,盖因这个人唇角天生带笑的缘故,便是如此也显出几分温柔多情。她明明生得那样冷清,更像是一把刀,一块冰,偏叫冷面之人生出含笑的双唇,叫人错望到她的笑影。
她的速度太快,视野所留下的最后影像,也不过是几绺飞扬的乌发、在烟阵之中仍然熠熠生辉的冷金双眸,莫过于寒光照雪,霜刃映月。快到极致,冷到极致,便只能看见她手中的黄金利刃抵住脖颈,又缓缓下滑到胸膛。
“还要继续吗?”她微笑着说,不复方才的杀气四溢,转瞬间又成了清朗明净的温文婧娥。
荆紫烟诚实地道:“要。”
太过瘾了。屡战屡败又怎样?谁在乎这个。她还没打够呢。
一旁的季绝尘于静默之中向前一步,掌下重剑似乎正为先前的比试难以自抑地震颤,那是剑痴渴战的嗡鸣。
这样的剑痴,记忆中似乎还有一人。母亲曾短暂地提过,说那个人……肝胆冰雪,一步七杀。他心中只有武道与剑意高悬。
昭昭没有见过这个人,事实上也没怎么听过这个人的故事。她们并非同一时代的人,而与母亲同属神代之人,大多数都已陨落、故去了。
她不介意活动活动浑身的骨头,刚要应下季绝尘的邀战,就听见熟悉的嗓音。
霍雨浩叫她:“摇光——”
她回过头。
金翎迷烟漫天,映照她在火光垂垂之中显出几分冶丽的面庞,无端艳丽,浓墨重彩。
对于霍雨浩而言,这确实是一个惊喜。
他像往常一样走在他修习的必经之路上,也一如既往地见到了蹲守在他必经之路上的荆紫烟和季绝尘,以及——
以及被她们围在中间的乌发娘子。这甚至不能被称为“阔别多年”,因为她们实际上只有一年未见。
他还是能轻易地自人群中认出她。只消一眼,因为她实在太过光芒万丈,走到哪儿都止不住发光;他却似乎感到陌生,这个年纪的少年身量抽长得很快,她的身形愈发高大修长,肩背宽阔,从后方远观也得见流畅收拢的线条,没入腰身,宽窄合宜的玉带束过一把精劲的腰,在亲王华服之下隐没着随时预备爆发的充沛力量。
她连面部都生出了更多的棱角,分明的轮廓,深邃的眉眼,十二三岁时的那种柔软稚嫩悉数褪去。这已经是一柄出鞘的惊世之剑,锋锐,无解。
乌发金瞳的英武娘子还耐心地跟他在日月帝国的同窗解释:“过后再打行不行?瞧,我找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