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秦为倾将话题扯了回来，“如果你能保证他明天之前恢复到正常状态，我们就采用Plan A，如果不能，就用Plan B。集合时间是明天上午八点，在那之前自由活动。”

说完，她随手扯了挂在垃圾桶旁边几乎没被使用过的垃圾袋，把桌上所有的小瓶一扫而空。

林司青欲言又止，秦为倾捧着一大袋玻璃瓶，房门在她面前自动打开。离开前，她转头吩咐了一句：

“如果他醒来之后发疯，让他来找我。”

林司青苦恼地叹了口气：“……是。”

“我可以帮你按住他。”莫妮卡道。

“不，我自己就可以搞定这个家伙——只要卸掉他的终端。”林司青打量着昏迷不醒的拉尔，似乎在考虑从何下手。

单纯从食物链上来说，拉尔的战力是整个队伍垫底的。

莫妮卡：“明天的任务，绝对不能失败。如果有用到我的地方，随时开口。”

“我会的。毕竟要是因为这种事缺席，被其他机构的人抓到把柄了，拉尔这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一定会迁怒所有人的。”

莫妮卡走后，林司青用脚踢了踢散落一地的垃圾，一拳捶上墙壁：“这个混蛋，我昨天刚帮他收拾过的！”

嘴上这样咒骂着，他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蹲下身去，把各种垃圾分门别类丢到垃圾桶里，再扔进门口的垃圾通道。

他收拾到一半，无意间在空掉的pocky盒下发现了一个旧式的存储盘。这种存储盘在地上世界的人类实现大型聚居地内部网络全覆盖之后，就只在聚居地之间进行机密信息交流的时候使用，因此内存被设计得非常大，读取和存入的时间也相应延长，如果用普通的电脑阅读其内容，很可能让电脑变傻甚至宕机，更别提以便携为第一原则的智能终端。

以拉尔房间的电脑配置，当然能读取这个存储盘。让林司青在意的是，存储盘的反面写上了一行字：奈落计划（极密）。他久久地凝视着这行字，表情有些挣扎。

拉尔的房间平时只有他本人在的时候才会允许林司青进入，其余时间都设了非常复杂的密码，多亏他看在发工资给他的奈落小队的面子上，给了指挥官开启权限，否则就连保洁机器人都别想进来——也许在他眼里林司青就等于保洁机器人吧。

而奈落计划，众所周知是成立奈落小队的计划。

奈落小队的成立实际上是受到非议的。

要论军事力量，地下世界有自己的自卫队，无论是人数还是服从性都强于奈落小队，论筹集资金，地下世界有自己的赚钱渠道，无论是与地上某些教团合作，还是接取线人提供的赏金任务，都有专门的部门负责，奈落小队的存在更像是万能胶，好像什么都做，也什么都能做好。

只是，奈落小队直接听令于执行官这件事，让其他机构不得不忌惮。即使从成立以来，奈落小队的任务对象就一直是地上世界的人类，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的矛头不会指向自己。如果执行官要操纵这柄剑，去整顿内部的反对者……

抱着这样隐秘又心照不宣的担忧，其他机构明里暗里都对奈落小队敬而远之。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所有人的担忧至今没有落到实处，反倒是奈落小队的高死亡率，让旁观者越来越疑惑它成立的初衷。

其他隐于人类聚居地地下的灰人政府，例如南梯洲分部、波斯湾分部等地，均未设立奈落小队，也依然正常运转。

从两百年前成立以来，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疑问——每年都要分去政府一部分预算的奈落小队，到底是用来干嘛的？

这个存储盘，就像是能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那么，要趁这个机会看一看内容吗？

他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存储盘主人。对方一直在沉睡，没有苏醒的迹象，醒着时永远只有睥睨这一种表情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安稳的神色。

狭长的眼睛紧闭，不再挑剔地看人时，那平日里的锋锐也柔和了不少。

林司青做了片刻思想挣扎，最终还是将它放回了桌上。

作为唯一被拉尔允许进入房间的人，他必须对得起这份信任。

尽管拉尔是个混账。

离开奈落小队休息室后，莫妮卡径直往家走去，打算在执行任务前做一些必要的功课，比如将这位他们即将去护卫的歌姬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牢牢记住，再比如，将领到的定额毒药换入随身携带的小型针筒里。

蚁巢的街道与地上世界不同，称不上整齐，建筑的高低大小都各不相同，像是打磨平滑的藤壶一样长在墙壁上。

高处的房屋则通过见缝插针的铁楼梯连接地面，整个空间呈椭球形，彼此之间被细长的通道串联，看着极其凌乱，但流动的风却可以顺畅地在这些平滑的建筑之间穿行，保证地底世界的通风。

越是远离中央区，建筑就越是古旧。

肢体残缺、面容阴郁的店主们缩在柜台后面。由于缺乏光照，在灰人基因导致的畸形之外，他们大多有骨质相关的怪病，皮肤也呈病态的苍白。

一些畸形的的孩子无忧无虑地在街道上玩游戏。有的孩子长了两颗脑袋，有的则是少了一只胳膊，还有的身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白斑，如同人鱼鳞片脱落后的模样。几个人怪得五花八门，谁也不会嫌弃谁。

他们在玩跳格子的游戏，少了个胳膊的小女孩天生劣势，单脚起跳时重心不稳，往一边倒下，但她反应极快，竟以那只臂力惊人的胳膊撑地，身子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完美侧翻后稳稳落在了边缘的格子里。

和她一起玩的孩子们习以为常，长了两颗脑袋的孩子，两张脸上露出一模一样跃跃欲试的表情，异口同声叫着“该我们了！”

身上长了白斑的孩子则道：“该我了！”

独臂小女孩打量了他一眼：“你身上又开始掉皮屑了，快去给自己浇点水。”

白斑的孩子玩得正高兴，并不理会：“反正天天掉，水又那么贵，我才不要。”

小女孩不由分说押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小大人一样训他：“你再偷懒，浑身冒血我可不给你洗衣服！”

莫妮卡正好进店买熟食，撞见独臂小女孩押着人走进店里。那小女孩见莫妮卡进来，转头叮嘱白斑的孩子去浴室浇水，然后迎了上来，熟练地招呼道：

“嘿，吸血鬼小姐，今天想买什么？”

白发红瞳的莫妮卡对这个称呼习以为常，环顾了一下四周：“红薯三明治，蝗虫杂煮。再加一罐合成肉。”

小女孩单手麻利地用纸袋将商品包好，又放了一小瓶苹果汁进去，仰头笑着递给她：“谢谢你前天帮我弟弟取水。”

莫妮卡抿了抿唇，小幅度地摆了摆头表示不用谢，接过纸袋走出了店铺。

……

入夜，莫妮卡趴在爬满苔藓的窗前看着自己养的仙人掌发呆。

她手上的个人终端里，传出无机质的AI合成音：

“神光教教皇被暗杀一事，将会对接下来的政局产生深远的影响，新上任的德古玛教皇比起他的父亲，更为勤勉地参与公益活动，并频繁地在各大公开场合露面，这在引起一部分信徒质疑的同时，也收获了另一部分信徒的好感……半月前，他公开发表终身不婚的言论，并顺势拒绝了黑岛商会长公主拉薇儿的隔空求婚——”

“咔哒”一声，莫妮卡按了停止键。

夜一下子显得寂静极了。

因此，一些异样的声音就被莫妮卡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

她侧过头去，辨认出在微弱的风声里夹杂着的呼救声。那像是夜晚小猫的呜咽，几声之后就被掐断了。

莫妮卡当机立断，撑着窗台跳下了二层楼，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夜色中。

最后的声源来自不远处的公园。这里的秋千还在晃悠，上面已经空无一人。

她绕过一丛滴水观音，敏锐地捕捉到了前方拐角处一闪而过的衣角，整个人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弹射出去。到了拐角，她警惕地贴着墙根探出头，只见两个成年人正背着一个不断挣扎的麻袋，不知要往哪里去。

她悄悄尾随，听那两个成年人压低声音谈论道：

“价钱还能再提吗？我看那客户挺有钱的。”

“有钱归有钱，坐地起价，你还想不想要口碑了？”

“我这不是价谈低了，在后悔吗……客户说想要个人鱼种养养，人鱼种多稀有啊！这么多社区，这么多蚁巢，你看咱们的同行猎人，有找到半根毛没有？”

“……”资历老些的男人顿了顿，还是拒绝道，“不行，客户后台硬，得罪不起。想开点，要是做成了这一单，还愁以后没有单子做？”

资历浅的男人嗤笑了一声：

“不过就是变异的赤鼹鼠，上面还给起了那么多花哨的名字……”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脖子一凉，像是有一滴水掉到了脖颈里。伸手一摸，有一根拇指长短的针插在他的颈侧。

在意识到手里捏着的是什么之前，他就如同一块死去的木头，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