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母喜笑颜开地将一锭银子放入鬼媒人手中:“多亏了您，我们才有机会与辛夷山庄这样的大户人家结上骨尸亲。”

“那也是您家女儿争气，样貌八字都相合。”鬼媒人乐呵呵地将银子揣入衣里。

目送着媒人走远，叶父幽幽道:“都怪叶隆调皮烧了柴房，幸好她是呛死的，留了个完整肉身。”

他转而又得意起来:“本还可惜到手的嫁妆飞了，谁料峰回路转，正巧配上了小公子，大赚一笔，咱们就是命里带财。”

叶母假模假样地惋惜:“咱们也是被逼无奈，隆儿到了娶亲的年纪却讨不着老婆，咱们家香火又不能断，只能从人牙子手中买。”

“天杀的人牙子狮子大开口，家里哪来那么多钱，只好从彩礼里捞点了。”

叶父整理衣冠朝主座走去:“大喜的日子，别多想了。都怪她不听劝，好好嫁人啥事没有，非要把自己作死。”

叶恬缥缈的鬼魂在旁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乐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滚落下来。

生前许一人，死后许另一人，真是物尽其用。

同为亲生骨肉，她只是叶家人通往富贵的阶梯，而另一人是捧在手心的珍宝。

她恨不得立即生出尖牙利爪，撕碎这虚伪可笑的一切。

宴席之上，侍从正欲扶着二人尸身拜天地，忽闻庄外一阵喧哗，有人大闹婚典。

来者一袭素净白衣，头戴白花，形同枯槁，是等不到女儿回信的叶娘子。

她悲愤交加，破口大骂:“叶氏夫妇丧尽人伦，虎毒尚不食子，你们竟为了一点臭钱，对自己的女儿暗下毒手！”

“我来带她走，我的女儿生前死后，都不必委身于不爱之人。”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叶父顿感面上无光，猛地站起身碰倒了酒水:“你个泼妇休要胡言乱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你来插嘴！”

山庄主人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他召来侍卫耳语几句，转眼叶娘子就被拖了下去。

他又从容地微笑举杯:“一个疯子而已，别打扰了兴致，仪式继续。”

叶恬忙跟着侍卫拉扯，然而她一介魂灵岂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看他们将叶娘子拖出院外一阵拳打脚踢。

“庄主的地盘你也敢撒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差点坏了这么重要的婚祭！”

“别打我阿娘，你们住手！”叶恬想将叶娘子护在怀里，然而拳脚穿过她透明的身躯，结结实实砸在叶娘子面部。

推搡之间侍卫下手没轻没重，一个猛力将她头磕到了地上。

血瞬间从破口涌出，染红了发间的白花，沿着地砖扩散。

侍卫见势不妙，暗骂了声晦气，掉头就跑。

叶娘子吃力地抠挖着地面，想抬头再看一眼婚祭的方向，半途又虚脱地落下。

“恬儿，娘还是没能……带你回家……”

她死不瞑目。

“阿娘！”叶恬失声尖叫，胸口的人偶娃娃随心跳的频率散发出诡异红光。

“你可有，未尽之愿？”人偶娃娃开口道。

她眼中血丝遍布，身上黑气缭绕:“我好恨，我好恨啊！我要把他们全都杀了，让所有人都给我们陪葬！还有那个该死的命定之人，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人偶中树妖的灵识接收到了叶恬的祈愿，天地间霎时风云变色，电闪雷鸣，汇聚百年的愿力尽数灌入她的体内，千里之外海棠花树一夜凋零。

叶恬化出人形，长发在空中漫舞，她目光锁定侍卫离去的方向，闭目凝神，粗壮根须破土而出，勾住他的脚踝，他刚来得及发出叫喊便被拖入地下。

“鬼呀，有鬼！”

土壤中伸出无数细小触手扎入他的身体，如汲取养分般在血肉中生长扩散，还在空中挣扎的手迅速化为枯骨。

她一步步走向祭礼，人群四处逃窜，被树根织就的巨网围在其内，中心庄主与叶氏夫妇惊恐地倒地蜷缩。

“叶恬，求你放过爹娘吧。”叶母拉着叶父跪下颤抖着不停磕头。

“原来我那样哀求你，你说我什么？”她挑起叶父的下巴，对方不住摇头。

根须钻入他的口鼻，他被憋得眼球鼓胀，叶恬凉凉地笑:“你说我作死。”

手指收拢，根须蓦然绞紧，头颅四分五裂，脑浆飞溅到叶母脸上，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是被他们骗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庄主吓得尿湿了裤子。

叶恬咬牙切齿疾声厉色道:“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何要赶尽杀绝！”

根须摁着他的脑袋朝叶娘子狠狠磕落，凄厉的惨叫听得人牙酸，几十下后彻底没了声响。

鲜血染红衣摆，料理完了三人，她在原地静默许久，转身看着瑟瑟发抖的众人，还是撤下了树网。

“都给我滚。”

至于那先天残障的大哥，叶恬决定放其自生自灭，这种废物离了照料也活不长久。

她将叶娘子与自己的尸骨带回从小长大的院子里挖冢立碑，又重返了海棠树下，而今早已物是人非，只余一树枯枝。

叶恬额头抵着树干号啕大哭，突然感觉被轻轻碰了一下，有红绸垂落她的肩头，其上写道:“本树年事已高，须潜心静养，有缘终会相聚，勿念勿扰。”

她破涕为笑，这是嫌人烦呢。

扯落红绸绑在腕间，她如今孑然一身，心头空落落的没个归处，便打算独自周游四海。

路过辛夷山庄时，想到那久负盛名的花海未来得及欣赏，她正巧旧地重游，竟在庄内发现了许多女子。

女子先前对她十分畏惧，但知道她并无恶意后便吐露实情:“我们都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孤苦无依之人，实在无处可去，只好来这荒废的山庄暂住。”

叶恬想到自己凄凉的命运，顿生同病相怜之感，和女子们逐渐熟络起来。

她教她们酿甜甜的辛夷花酒，为她们驱赶潜在的危险，而她们为她招兵买马，烧花不完的纸钱。

自此辛夷山庄彻底改头换面为女儿庄。

只是偶尔夜幕降临，叶恬坐在花树上仰望月亮，摩挲着手腕间的红绸，还是忍不住一阵意难平。

自己真的有命定之人么？他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