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来到神殿,向神请示,要离开这里,回大陆去。
神有点懒意洋洋地歪在靠背上,“你的目的是什么?”
“去找我弄丢的东西。”我回答。
“你们人类总是把精力放在虚无缥缈的价值认同上,没有那些无意义的概念,就不会前进。”
“我不否认。”
神将双手交叉,点着手指,“叫焱仙过来。”
我点头,出门,把躲在外面看热闹的焱仙吓了一跳。
焱仙有点尴尬,“我就是怕你跟神吵起来……”
我伸手揪他衣服,“进来。”
他不明就里,但是不敢反抗,“唉唉?什么事啊?”
我把焱仙揪到神面前,神扫了我一眼,又看向焱仙,“英鸾说想去回人间看看。焱仙,你跟着她。”
焱仙先是一愣,然后赶忙答应,“好。”
我也点头。
神转向我,“你并不介意我安排焱仙来限制你的行为,看来你有着宁可接受这种限制也要达成的目的。”
“你随便想,怎么认为都行。”
神微微皱眉,“我无法理解你对我作的安排的不满。”
“我对人不对事。”
“以过去的经验来应对新的环境确实是人类的特征,但你应该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我知道,我做人就够了。”
神的语调开始变冷,“你这样,算是在公然违抗我的意志。”
“违抗会如何?”
“你已经滑向失控的边缘,我会考虑是否要收回赐予你的特权。”
“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自由了?”
神不说话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焱仙紧张地缩起脖子,一会看我一会看神。
神最终还是松了口,祂刚才已经答应了我,所以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你从前就是这样,把逃避责任和龟缩不前叫做自由。”
“你怎么说都行,我不否认。”
“算了,你去吧。”神摆了摆手,示意我离开。
我转身就往外走,焱仙左右为难,最后匆匆忙忙跟着我出来。
“英鸾,你怎么突然想回人间了?”焱仙跟在我后面一边追一边问。
“想回去看看故人。”我说。
穿过笔直的神道,我和焱仙都没想到黑阎龙站在这里。
“刚刚我到处找你没见,现在在这干什么呢?”焱仙上去问。
黑阎龙撇开脸,不是很想理他的样子。
“是来送英鸾的吧?”焱仙一语道破,“你们两个关系一会好一会坏,是背着我偷偷说了什么?还是说你也想去人间玩会?”
黑阎龙将目光投向我,“此去小心。”
我问,“岩龙一族以后会如何?”
黑阎龙回答,“将来,会为萧炎所灭。”
“还会有像他们一样的族群吗?”
“各人选择,各自承担。”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不再提这个话题,“我会尽量避免引发争端。”
黑阎龙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我们的焱仙叹了口气,“英鸾,你应该知道有什么事是越线的。”
我回答,“我不知道,如果早知道,也不会白白害死那么多人。”
焱仙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焱仙送我回到了大陆,我沿着上古冰河去了灵族所在的空间。
据焱仙说,离我第一次到神殿,已经过去了两年还是三年。三年的时间很长,可以改变太多事。
时间比我感觉的要快的多,是我自己一直在变慢。又或者如神所说,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人类自己。
我没有阻碍地进入了灵族所在的空间。
依旧是蓝天白云,依旧是海水温暖,但没有人鱼们的歌声了。
这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没有人会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除了亲历这一切的人。
我站在海边的沙滩上,望着这片孤独的蓝海。海风夹杂着淡淡的咸味拂面,送来独属于它的人间气息。
“焱仙,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下到海底去?”我问。
焱仙想了想,回答,“水属性斗气里有一系列亲水的特殊斗技,如果掌握那个,可以在水里自如呼吸。”
“可惜我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过。”我遗憾地说。
焱仙又说,“你不是见过灵族使用的那个泡泡?或许可以模拟出来。”
我觉得有理,便按他说的试试。
这个技能并不难,只是用水斗气凝聚成一个护盾,然后在护盾的基础上加上和周围的水相融并交换空气的效果。
由于现在的身体是借神力重塑的,本身就有着极高的斗气亲和性,我对于水的操控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差。这也是我能做到在水斗气之间转移的原因。
所以当我裹着泡泡跳入海里的时候,泡泡发挥的作用比我想的要好很多。
倒是焱仙在岸边着急了,“英鸾!别丢下我呀!我怕水!”
我抬手给他塞了个泡泡,“你都斗帝了还怕什么水?”
他裹在泡泡里无奈地叹气,“我本体还是火嘛……除非把整个大海全蒸发掉,那我也做不到啊。”
我们沉到海底,沿着深深浅浅的地面向远处发着光的海底之城走过去。
此处已经变成了没有声音的废墟,活着的东西只剩下海里这些形似植物的生命,连条鱼都看不到。因为太过于安静,甚至可以听到海葵吞吐海水。
这种诡异的安静让我觉得心底发凉。
以前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火山喷发过后的庞贝古城,整座城市被火山灰和岩浆凝固后的岩浆岩掩埋。失去了生命的城市恐怕也是这样安静的,这是死亡的声音。
如果有那么一天,整个大陆所有的人都在一场灾难浩劫中丧生,留下的恐怕也是这样令人心悸的大静谧。
很快我们就抵达了海底之城。偌大的海底城市此时已空无一人,空荡荡的海螺房屋里还遗留着灵族族人居住过的痕迹,但都已经毫无意义。
我径直走到那间最大的海底宫殿里。
绕过绘制着整座海底之城的影壁,是空旷的大殿。
当时他们在此处启动了法阵,让我可以和他们交流。但是现在没有人能够启动这个法阵,我也没有可以询问的人了。
我将灵魂感知的范围扩大。
此处是海底,只有几个像脚底法阵一样的东西在影响我,所以要探知此地是否有隐藏空间并不难。
果然,就在我脚下存在着一个比灵殿还要大的空间,通向它的入口被某种未知的法术保护着。
我从灵族壁画后的楼梯一路向下,进了一片漆黑的地道。这里是一个狭窄的坡道,通往地下的隐藏房间。
“有什么可以照亮的东西吗?”我问。
焱仙在指尖打出一团火,然后晃了晃,火焰立刻放出光芒,照亮了周围。
“你比月光石有用。”我点了下头,借着光往前走。
焱仙不满地嘟囔,“居然把我当月光石……”
我们在一扇大门前停下。这就是被灵族的神秘法术封印着的门。
我试探着伸手触摸大门,没有任何反应。
“焱仙,这个门怎么打开?”
焱仙也摸了一下,摇头,“这是用灵族的特殊技能封锁的门,我们要想打开,只能强行破门了。”
“给人家留点完整的东西吧。”我冷笑一声,否决这个提案。
凭我想要摸索到灵族的技能太困难了,我肯定做不到。可我确实很想知道这扇封锁的门背后藏着什么。
以我的灵魂感知来看,这个地下的空间被法术保护着,而法术跟建筑物本身是关联一体的。有没有办法不破坏这里的建筑,只是消除这个封锁法术呢?
我招出了裁决,双手握刀,裁决领域张开。
裁决领域应该只对人有用,可以强制使对方的防御变为无效,对这种保护性法术会有效吗?
我将刀刃刺进机关门的缝隙。
裁决完全不受阻碍地穿过了法术屏障。
焱仙看呆了,“还能这样啊?”
我推动裁决在缝隙间滑动,直接在屏障上拉开了一道口子。
“焱仙,开门。”我指挥道。
焱仙伸手一推。法术屏障被裁决切开后,大门可以被轻松地打开。
我赶紧收刀进入其中,焱仙也跟着进来。
门在我们身后自行关闭,法术屏障上的缝隙也随之愈合。
大门内,是一处用来存放石碑的空间,地下室遍布大大小小的石碑,贸然闯入像进入了碑林。最深处的墙壁上绘着一幅壁画,是我在南山楼地道里见过的九龙舞天。
这幅画不像南山楼里的画卷画布,是直接画在岩壁上的,如果真的是灵族祖先留下来的东西,那么这幅画的绘制时间已经很古早了。
这幅画的创作时间应该是什么时候呢?如果是战争发生之前,那就应该和其他壁画之间存在着年代差距。如果是创作之后,那留下这幅画的人又是什么身份?他作画的目的是什么?
我低头看地上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一种古老的文字,和斯特克鲁莫的壁画上的文字非常相像。
我便问焱仙,“这写的是什么?”
不料他也摇头,“我看不懂。”
“这不是你们以前用过的文字吗?”
焱仙回答,“文字是一样的,但这个写的我看不懂。”
“什么意思?”
焱仙指着上面的文字说,“这一句,这个字是石头的意思,这两个是天空和地面,这个是举起或者抬起,后面这两个是指水里的贝或者螺壳。这些字很混乱,没办法组成一句话。”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可能是密码吧?如果没有解密的工具,应该是看不懂了。”
焱仙无奈地摊手,“这里的石碑都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文字。”
看来在这里也无法获得更多有关灵族的信息了。
如果和他们接触呢?能不能看到更多东西?他们有没有留下像天族始祖或者岩龙首领遗留下的光?
我伸手触碰石碑,并没有反应。
我又走到壁画前触碰壁画,也没有发生什么。
我往后退,退到一个能把整幅画收入眼中的位置,退着退着我背后撞到了人。
“抱歉。”焱仙赶紧退后让路,“我看你表情有点怪,怕你又突然没反应了。”
我含糊过去,“我没事。”
应付了焱仙,我又开始思考。我之前在十字深谷底下见到天族始祖的残魂,那是天族始祖埋骨之地。我在岩龙祭司将死的时候跟他的灵魂对话,那也是岩龙祭司的尸骨所在。如果想要在灵族这里见到灵族人的残魂,是不是也应该寻找灵族人的尸骨?
可是这里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我记得灵族人提到过,他们有一个安置已经死去的老人的地方。
“焱仙,你记不记得灵族说过,他们安置老人的地方在哪?”
“安息之地吗?就在灵殿后面。”
我赶紧离开这里,小跑着出了灵殿,四处看有没有其他大建筑,但是放眼望去并没有找到比灵殿更大的建筑物。
“就在那边,很多石柱那里。”焱仙给我指了方向。
我向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在灵殿后面有一个面积非常大的深坑,是自然形成的海底凹陷。这里竖立着很多高耸的石柱,围成了石柱群。地上又堆着很多的方碑,大约是墓碑。
我来到这个墓园一样的地方仔细看,这里的墓碑也是用古老的语言篆刻的,我就让焱仙帮忙翻译。
“他们记录时间的办法和大陆不一样,不知道是哪一年。这个是灵族第五任族长,这是第六任,这是第八任。”他挨个指着墓碑介绍,“旁边也都是历代族长的墓碑。后面是长老们的。”
“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吗?”我问。
“看不出来。”焱仙摇头,“这上面只有几句话,记录了生卒年,身份,还有曾经作出的贡献。也只有维护海洋,裁定大小事,制定族法之类的。”
我叹了口气。
无论是岩龙,还是灵族,他们都是当年曾经亲历过那场战争的,可就连他们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十七族虽然模糊地记录了族群的遭遇,但如果没有见到天族之龙,我依然无法了解那场战争。
时间太久远了,大家的记忆都模糊了。甚至他们自己都在主动遗忘,就像一道伤痕,只想把它放在那里,直到没有人再记起它。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冥冥之中响起了一声叹息。
这声音在这安静的海底格外突兀,太过清晰,我不可能听错。于是我扭头问焱仙,“刚刚是你在叹气?”
焱仙茫然地摇头,“没有啊,你听到有人在叹气?”
我抬头四处张望,想寻找声音的方向。这里是深海海底,抬头只有海水深邃的黑色。难怪灵族少女们喜欢到海面上去,头顶这样的黑暗确实让人心生压抑。
不远处传来有什么东西游动的声音,从这里一直往海面上去了。我立刻向着那声音追过去,“谁?谁在那里?”
但它走得太快,只一瞬间就没了动静。
焱仙跟过来,“没有东西在那里啊?你在追什么?”
我说,“我想看看还有没有灵族人,但他们好像都被魂族收走了。”
焱仙顿了一下,说,“英鸾,上次那种事,不允许有第二次了。神的命令,不可以违抗。”
我冷笑一声,没有回话。
神的命令。神一声令下,天族覆灭。神再次下令,灵族整个消失。
这就是斗气大陆上的神。
在这片海底之城里,我没有得到任何灵族遗留的线索。唯一有用的只有族长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在千万年前,那次变故发生之前,只有天族人是如今你们的样子。』
我回到了海滩,回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时,心中有很复杂的情绪。
灵族人已经不在了,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不愿意给我。他们分明看到了我来,分明发出了叹息,却还是选择离开。
他们是远古八族之一,却没有从那场战争里攫取利益,可如今依然不愿意再提起天族,连他们的后人对天族的事都已经模糊不清。
在这场大家共同选择的遗忘中,就连十七族可能偏颇的记录都变得难能可贵。
忽然从远处传来声音。
“什么人在那!”
我听他说的话,知道是大陆人,不是灵族,于是有点失落。转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一个穿着金红色马甲,手中提着一把剑的年轻男人。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一袭火红色长裙的年轻女子。
焱仙在我旁边开口,“是炎族人。”
炎族,远古八族之一。
我看着那个年轻人,等着看他会有什么动作。
年轻人打量我一番后,明显愣住了,“你是什么人?不是远古八族,怎么会到这里来?”
旁边的年轻女子也盯着我看,又看向旁边的焱仙,没有开口。
我想,我的身份和目的都不必告知他们,于是不理他们,想要离开。
就在此时,又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是你!”
一个年轻的女人的声音。
我看向来人,是另外一个年轻女子,穿着青色长衫,胸口戴着一块铭牌,上面一个“古”字。
古族人。而且是那个在斯特克鲁莫追杀我的年轻斗尊。
“莹莹姐,你认识她?”炎族的女子看向古族的那个年轻斗尊。
“岂止认识。”古族女子冷笑一声,捏紧拳头,一双杏眼圆睁,怒目盯着我。
我感觉这里应该没我的事,于是继续往灵族结界外面走。
“你站住!我必得报当初你重伤我之仇!”古族女子高喝一声,就向我冲过来。
焱仙直接挡在我面前,抬起手,黑色火焰自他周围盘旋着显现,呼啸着扑出,如旋风一般。
古族女子看出这一招不能硬扛,使了个火球与火焰旋风相碰,自己抽身闪开,避过了这一招。
焱仙收了手,笑意盈盈地说,“好啊,我也正想报当初被你埋进地下的仇。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让我吃到这种苦头的人。虽说是为了保护她,但我也不太想受这种委屈。”
古族女子显然不认识焱仙,“你又是谁?”
焱仙没有正面回答,“你们古族杀人,什么时候还要问对方姓名了?”
旁边炎族的两个人看着我们对峙,显然有相帮之意,但又有些犹豫。
炎族男子问,“莹姐,到底怎么回事?”
古族女子冷笑一声,指着我,“这个混账东西,杀了我古族至少三位香主,两位堂主,上次更是差点要了我的性命!这等冷血无耻之人,竟也有脸出现在这里!”
我拍了一下焱仙,“焱仙,走吧。”
焱仙眉毛垮下来,“好歹让我先出下气吧。”
“跟她说话嫌累。”我揪住他的衣服,把他往外带。
他没有反抗,趔趄着跟上我,“唉唉!慢点!”
“烈焰刀锋!”
随着一声怒喝,一道带着炽热高温的光刃向着我们逼来。
焱仙抬手挡下,光刃撞在黑色火焰里,直接被吸收了。
他扭头看我,“这是她先动手的,你还要忍吗?”
“招惹古族不智,何况是这个脑子拎不清的女人。”我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拽。
焱仙觉得我说的有理,但还是有些颓丧,“好吧。”
却不料我一句话点着了那个古族女,“你个不长眼睛的小垃圾骂谁拎不清!今天不打折你两条腿,我们古族也不用活了!”
“焱仙,让她安静一下,咱们赶紧走。”我说。
焱仙明白我的意思,回头甩出一束火焰射线。
古族女猝不及防,勉强使出护盾招架,但那看似细弱的火焰光束直接击穿了她的护甲,在她的肩膀上开了一道口子。
“什么!”
炎族男女都震惊了。
古族女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经痛得睁不开眼睛了。
“莹莹姐!”炎族男女急忙上前看护古族女的伤势,一时间顾及不到我们,我和焱仙趁机一步飞跃灵族结界,溜了出来。
逃出灵族结界以后,我们一路往南低空飞行了百十里地,眼看着都快出极北之地了,才放慢脚步。
也不是力尽了飞不动,实在是我已经快吐了。
没想到我不仅恐高,晕机,我连低空飞行都晕。
焱仙扶着我找了一个边陲小镇的水铺,找老板要了两碗水。
我已经晕得起不了身,只能歪在他身上,一边忍着不适,一边喝他喂的水。
水铺老板错把我和焱仙当成了情侣,调侃道,“小姑娘好福气啊,这么好看的小伙子,对你又好。”
我本来就难受着,再听老板这话,没忍住把刚才喝的水全吐了,捂着肚子一个劲干呕。
这架势把老板也吓到了,“额滴妈呀,这是……小姑娘有了?”
我差点一翻白眼厥过去。
焱仙一边给我顺气一边说,“老板您少说两句吧。”
好不容易把脑袋里那种又晕又疼的感觉压下去,我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
焱仙给了水铺老板两个金币,扶着我站起来,“好了吗?能走了?”
我点头,才刚起身,就看到几个人在往小镇门口跑,一边跑还一边有人加入他们。
“怎么了这是?”我问。
旁边水铺老板也不知道,但他守着自己的摊子,就没走。
人群中有人听到了,就回头跟我说,“有好戏看了!外面要打起来了!”
我皱起眉头。怎么打架还有人看?
旁边马上有人说,“嗐,不是要打架!人小两口闹分手!”
小两口分手,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事。
倒是焱仙很有兴趣,“去看吧?好像挺好玩的。”
我只能顺着他,“那去吧。”
焱仙带着我走到小镇门口,远远的就看到有一群人围在一起,站成一圈。
我们走近了,透过人墙,果然看到当中站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女孩神色悲伤,男孩也低垂着头。
“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她,我知道。”女孩说。
男孩声音很低,“我们已经约好,不再为她的事情争吵。”
女孩有些生气,含着眼泪提高了声音,“可你也答应我你会振作,你会和我好好过下去,没做到的是你不是我!”
男孩声音依旧很低,“她已经不在了。你不能强迫我忘记她,把她丢在一边,逢日祭奠,我们也约定过了,你答应过我。”
女孩依旧不依,“你为了祭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连陪我回家见父母也不肯。你让我怎么想,让我家里人怎么想?你以后不要活了吗?你不过自己的日子吗?”
男孩仍是低着头,不回话了。
焱仙看向我,“英鸾,他们是不是……”
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女孩看男孩支吾半天不回话,气急攻心,一下子哭了出来,捂着脸喊了一句,“随便你!我不管了!”然后转身跑了。
男孩仍旧站着,没有追过去,也没有离开。
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有打听怎么回事的,也有让他赶紧追过去的。但眼见男孩半天没有动,于是都散了。
我看那男孩还低着头站在原地,脸上是痛苦和迷茫。
我走上前邀请他,“别站着了,进镇里喝口水吧。”
他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向他搭话,先是吓了一跳,才答应,“谢谢。”
我们回到刚才喝水的铺子,让老板又打了两碗。
男孩捧着水碗,呆呆看着,看了半天也没喝一口。
我就问她,“你们已经成亲了吗?”
他有点木讷地摇头,“还没有,只是家里定了。”
我又问,“既然定了,那你打算以后跟她过日子吗?”
他犹豫了一下,点头。
“那你也不用那么犹豫,只要想过日子,总有办法的。慢慢谈就是了。”我说。
他摇头,“我们一开始就全部说清了,她也知道。我本来住在这里,她劝我去中州,让我在中州经营。一年我只回来这一次,每到这时候她都会不满,不是今天才吵的。”
“你也明白,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是不一样的。”我说。
他回答,“但我放不下……我知道她已经不在,可她走得太突然了,起先甚至没有人告诉我,我到现在都没办法放下。我一年只能来看她一次,就这一次而已。悠然还有一生,但她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你祭不祭奠,她都听不到看不到,也不会回应你。就算她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忽然愤怒了,站了起来,“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
我被他的指责惊得愣住了。
他带着愤怒,近乎咆哮,“你不能这样冷漠!就算她现在不在了,她曾经也活过!有人记得她,有人爱她!她怎么可能会不在意,怎么会没有意义!”
我知道他的愤怒,却无法共情,“死了就是死了。你只能做给活人看,不如过好自己的生活,免得伤了那个还爱着你的女孩。”
“我受够了,我怎么会听你说话!大家都是这样冷漠无情的人!”他握紧了拳头,连道别都没说就转身跑了。
我叹了口气。
焱仙点破我,“英鸾,你还是带着怨恨的。”
我被戳到了痛处,说不出话来。
让茗音去安慰跟会长闹了矛盾的学神,这种安排太残忍了。可现在,就连我怨恨的权力,他们都要剥夺。
就在这时,一个影子冲了过来,对我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你说的那都是什么啊!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可以闭嘴,没有人要你掺和进来!”
然后不等我反应,就立刻跑走去追那个离开的男孩了。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刚才跟他吵架的那个女孩子。原来她并没有走远,一直在旁边看着,等到男孩生着气走了才现身。
目睹这一幕的焱仙咯咯咯地笑起来,“英鸾,连她都觉得你过分诶。”
我没理他。
会长即使再抱怨,她也得到了学神,得到了美满的家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如果是会长站在这里,她会否以同样的口吻指责茗音?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萧红不是茗音,英鸾更不是。茗音已经死了,所有和她相关的人和事都停留在那个世界,偏偏要在这里逼着她重新回忆自己一败涂地、一无所有的一生。
何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