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室里光线有些幽暗,低垂的窗幔被窗口处扑进来的微风轻轻撩起一丝缝隙,透过这抹渗进来的天光,月昀瞧见林叙之脸朝里安静的侧卧在榻上,似乎已经沉睡。
他蹑手蹑脚的放下餐盘,由于过于小心,松手时反而碰到了案机上的鎏金香炉,细微的“咔嗒”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尤为明显。月昀惊得回头去看,发现床上的人已回过身来,正看着他微微愣神。
“不好意思,惊着你了 。既然醒了,不如起身吃点东西?”月昀适应了光线,走到榻边,伸手去扶欲要起身的林叙之。
“督主不忙吗?此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林叙之借他之力歪靠在榻背上,瞄向他的眼神淡淡的,瞧不出一丝情绪。
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他能回来看他,这被人念着的感觉真好。
月昀静静回望,心里却揪成一团。自问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借尸还魂更是天方夜谭,没道理他会毁去半身功力为一个陌生人打通经脉,“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林叙之有些恼火,要解释的人不应该是他吗?他能回来圆了多少人的意难平,为什么连自己也要藏着腋着?仅仅是因为回魂这件事匪夷所思吗?可知……可知……
一腔愤懑在看到他那一身蟒袍时,突然哑了火。骄傲如他,大概一辈子也不愿让人知道他如今是太监身吧!摊了牌是不是连这样见面的时间也不会有了?
林叙之和他对视良久,淡声开口道:“无它,只是因为督主的一双眉眼,督主不要有什么负担。”
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任性到这样地步,拿自己身体一向不当回事,可受恩惠的毕竟是自己,月昀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伸手捂了一下自己酸涩的眼睛,使力揉搓了两把,语气里满是无奈,隐晦道:“你是林家家住,功力对你来说就是救命稻草,轻易浪费在一个太监身上,这让本督此生该拿什么回报?你这行径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肉包子打狗,得不偿失嘛!”
林叙之闻听他言外之意,就是他不会回报,脸色更加苍白,一时怄气道:“一厢情愿罢了,督主又何必介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月昀气结,这是一条道要走到黑了?点醒他的话前世明里暗里也说过不知凡几,对他从来无用,如今再提,也只不过在他伤口上撒盐。何况,这世上最没资格说他的就是自己了。
再气也只有妥协,月昀拉开布帘,怕光线过于刺眼,留了纱幔。又端了粥,坐在榻边用手试了试碗壁的温度,拿了小勺喂向林叙之的唇边,难得温情脉脉:“喝点粥吧,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随你高兴,本督只是心疼你。”
林叙之张嘴含了粥,眼睑下垂的那一刻,泪却悄然滚,早已荒芜的心田,茵茵铺满绿洲。
月昀无措的放下碗,用指腹帮他拭泪,语无伦次安慰道:“我知道你思念故交,把我当成他也没什么不好,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这样郁结可不怎么好。人总要往前看 ,风雨过后不都是是彩虹吗?看我为了救母进宫做了试药小太监,如今老娘康健,自己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官拜三品,走投无路的时候怎么敢想呢?说不定他在地府早就投胎转世了,有你这么念叨着,下辈子怎么也得是个王公贵族不是?”
这话不但没有起到开解作用,林叙之的泪悄无声息的趟成了河。
月昀郁闷极了,最该哭的人需要安慰的人不是冤死回魂的自己吗?一个个的大老爷们,都伤心什么呢?
月昀正手足无措,却听林叙之哑声开口道:“我真的可以把他当成你吗?想见你就去见,没理由的那种?”
“当然……可以……但是有一条,我辛苦弄来的极品老山参,以后让卫殊煲汤,你必须按时喝了。”
“极品?你怎么弄来的?”原来他并没有弃自己于不顾,林叙之一扫之前的颓废,眸光都跟着发亮。
纱帐渗进来的日光温润,映得榻上的人目若朗星,灼如芙蕖 ,艳如雨后彩虹。月昀呆了一呆,端起粥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必须吃点东西,等下有件事情还要麻烦你。”
腿边有毛茸茸的触感,月昀低头,白色的小毛球挤过来,跳上榻,挡在了二人之间,对他呲牙咧嘴,宣示地盘的主权。
林叙之揽过它抱在怀里,盯着粥碗示意。
月昀边喂边道:“看不出还是个小醋精,不如叫它醋包得了。”
小东西很有灵性,喉咙里“嗷嗷”两声,蹭着林叙之的臂弯,发泄自己的不满。
林叙之揉了揉它的头安抚,喝完了粥才道:“它叫云云,云朵的云。你刚才说的什么事?”
月昀感觉他有点欲盖弥彰,他曾告诉过他自己的小名,就叫“昀昀”。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前几天救下的两个小人我打算亲自教养,想暂时麻烦你一段时间,等我有了住的地方,就把他们接走,行吗?”
林叙之一顿,不动声色道:“督主近段时间只怕分身乏术,不如让他们在我府上安置,我会给他们开蒙。”
月昀大喜 ,得寸进尺道:“我想当儿子养呢,就以程姓,麻烦林兄给他们起个名字。”
林兄?这就称兄道弟了?林叙之眸光微暗:“儿子?请问督主年方几何?”
“咳咳,弟弟也成……”
林叙之收了眼里的戏谑,凝眉沉思了一下,低声道:“大的就叫程瑛吧。瑛,本意玉光,寓意果敢光明。小的就叫程旭,象征着新生,希望他们能从头来过,开启不一样的人生。”
月昀点头,“程瑛,程旭!”默念了一遍,赞赏道,“不愧为儒林世家,这名字起的大气,甚合我意,今后就叨扰林兄多加管教了。”
林叙之唇角微勾,这样子以后会与他牵绊更深吧,能时时见到他就好,总好过梦中的虚无缥缈。
……
东厂府衙内。
许筝贴耳道,:“督主,属下查到户部尚书刘礼明面上家底清白,素来清廉,与侍郎周静仁没有什么来往。私下二人却经常出入魅香楼,同是当红名妓赛金花的恩客。这一点就让人匪夷所思!”
月昀颦眉,既然为官清廉,暗地里却频繁出入青楼,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二品尚书年俸四千两,除了一大家子要养活,还得往来应酬 ,没有外快,想支撑门户都足襟见肘,哪儿来的银子包养花魁?大靖虽然没有明文法令禁止官员声色犬马,但朝中大员出入烟花之地乃是官场大忌,被御史揪住,不被弹劾死也得脱层皮!这二人一直安然无恙,看来魅香楼幕后老板与他们关系非比寻常,得想法进去打探一番,只是派谁去呢?
许筝见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想入非非,一阵不好的恶感瞬间遍布全身,立马双手环胸道:“想都不要想,属下也和您一样货真价实!出入那种地方,里面个个都是人精,一摸身还不露出破绽?”
也是哦!忘了都少个零件了!
月昀遗憾的收回视线。低头沉思:得找个有钱的,俊俏的,还得是个带把的,最好是听自己话的……有了!
……
魅香楼位于城南闹市中心,占地十余亩,周围商铺林立,是大靖十大名妓聚集之地,吸引了无数来往各地的商贾文人。
华灯初上,楼内灯红酒禄,一片靡靡之音,正是上人的好时候。
老鸨是个半老徐娘,艺名小桃红,年轻时也曾红遍大江南北。此时风韵犹存的脸上铺了厚厚一层粉,勉强遮盖了眼角的鱼尾纹,妖娆的站在楼内迎客,拉长的腔调热情四溢,媚俗的低胸红襦裙恨不得露出半个浑圆,呼之欲出的傲人资本令人不敢直视。
扮作小厮的月昀尴尬的从那片炫目的白移开视线,耳边传来小桃红嗲嗲的声线,“哟,王公子,您有多久没光顾过奴家这楼里了?姑娘们早都想疯了!快快快,里面请。咦,连小厮都这么俊,可让咱们女人怎么活啊!啧啧,这皮肤……”
王意之用手中的折扇挡开了小桃红伸向督主脸上的魔爪,还顺手敲了一下,从怀里摸出黄橙橙的金锭抛向空中,“妈妈如此热情,会让人吃不消的。老规矩,三坛十里醉,莺儿燕儿来陪个通宵。”
小桃红伸手接了,眉开眼笑到:“公子上楼吧,雅间一直给您留着呢,奴家这就吩咐她们二人贴身伺候,新学的足尖舞必定让公子从头爽到脚,从里爽到……”
王意之怕她再说出什么污言秽语出来,扭头就朝楼上走去。月昀扫了一下粉香四溢的周围,赶紧跟上,两世第一次逛青楼,这场面足以令人面红耳赤。
上了二楼,眼里虽然清明了,耳根却也没有清静多少,单薄的雕花木门丝毫起不了隔音效果,一阵阵压抑的喘息声从路过的门缝里传出,月昀装聋作哑若无其事的跟着王意之进了靠着拐角处的房间。
“没想到王兄竟是这里的常客,是本督小瞧人了!”月昀扫视了一下室内,四周红罗丝帐低垂,案机上的鎏金香炉里燃情香轻溢,烛光氤氲中气息甜腻 ,他忍不住掩了下口鼻。
王意之轻咳了声,辩解道:“督主说笑了,在下来这里只是听曲儿谈生意,完全是为了应酬。熟悉的也就莺儿和燕儿,不信等下您看着,连人家小手都不带摸的。”
月昀拿起茶盏浇灭了燃情香,勾唇笑了一下,“这么说王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
“那是自然,在下的清白身可是留着洞房花烛夜呢……”王意之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收了音忙端正坐好,月昀则顺势站在了角落。
门应声推开,一阵香风袭来,进来一红一碧两只花蝴蝶,分花拂柳般扑在王意之身上,粉色丝裙的莺儿更为热情 ,一只柔荑直接扯开了他的衣襟,甜腻的嗓音令人耳根发软 ,“什么风把郎君吹回奴家这里来了?我们姐妹还以为您小登科忘了咱们呢。”
碧色丝裙的燕儿也不甘示弱,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顺着敞开的衣襟就摸了下去,王意之被抓了个正着,触电一般推开二人,笑道:“两位娘子莫急,咱们先喝酒聊会儿天呗。”
月昀心里呵呵,小手是没摸,原来摸的是小小王!亏得自己思虑周到,不然被摸的就是……咳咳,虽然什么也摸不到,但岂不是更尴尬……
燕儿捂唇吃吃轻笑,“哟,公子还害羞呢,春宵一刻值千金,喝酒可以,聊什么天啊!”
莺儿又贴了上来,不依不饶道:“公子偏心,奴家也要摸摸……”
王意之有些自顾不暇了,之前为了招呼生意场上的朋友,自然别人是主角,忽略了今晚是他一人。想向大督主求救,又怕坏了此次的目的 ,只好摸出两张银票一人胸口塞了一张,挑眉道:“爷是将要小登科的人,今晚就是来个婚前放纵,图个逍遥自在。咱们先喝酒 ,来个真心话大冒险,答不出的就喝,喝醉了给爷跳足尖舞怎样?”
二女看了下面值百两的银票,心花怒放的应承下来,拍手叫来龟奴上酒,三人这才围着案机跪坐好。
月昀那个心疼啊,两百两就这样花了出去,这里可真是个烧钱的销魂窟。
莺儿斟满了三人面前的酒杯,对王意之娇笑道:“公子,奴家先来问,您每次来这里都是为了陪客,敢问公子至今可还是个处儿?”
月昀使劲憋笑,支耳听王意之怎么回答。
王意之望着面前的十里醉对自己的酒量没有信心,只好实话假说道:“不是!敢问莺儿姑娘接过多少客人?”
“公子真坏,这奴家哪能记得清啊!”莺儿羞答答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燕儿媚眼如丝的勾绕着他额前的一缕发丝,朱口轻启道:“奴家请问公子,您的第一次给了谁啊?”
“咳咳…… 你们怎么老围绕着这个问题来啊,不算不算,重新问别的……嗯……”却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莺儿一杯酒灌进了肚里。
月昀别开了头,不是玩的挺开吗?这个问题有什么可回避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