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映仪蹲在雪地里随手搓着雪球,听到身后有人走近,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开口的语气却不似表情那么欢喜。
“什么事?”
百荷自小就教养在司徒府,极有分寸,刚刚虽然已至傍晚,不过屋内仍是亮堂堂的,并不需要点灯,可她还是进来点了灯。
这样反常的举动使得吕映仪不由得想到今早听到的消息,匆匆找了借口溜了出来。
果不其然,百荷将大氅展开,借着凑近的机会低声说道:“阿顺,有消息了。”
尽管院子里的其他人都被支开,现下只有主仆二人,但顾及那扇半掩的窗和窗后的陈怀玦,百荷只能把声音一再压低。
“苏美人流产的事情牵扯到了贤贵妃,现下宫里闹做一团,就连太后娘娘也被惊动了。”
吕映仪脸上的笑容不变,没有说话,只是摆弄自己刚搓好的雪球。
大雪飘落无声,许久,百荷似乎听到她轻轻地叹息,“竟是一日安生也无。”
之后吕映仪就不再说什么,安安静静蹲在那里不停地搓雪球,百荷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雪越下越大,吕映仪身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隆起的小雪包。
陈怀玦方一抬头竟然没看到人,寻出门去才发现院子中间的“雪人”。
一把拉起“雪人”,且不要说是玩雪的手,就连她身上的衣料都已是触手生凉。
心中腾地升起一丝怒火,陈怀玦一言不发地拉着人进屋去,将门重重地拍上,回弹的门差点打到紧跟在身后的百荷。
眼见事情不妙,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吕映仪率先开口。
“我一玩得高兴就忘了时间,抱歉抱歉。”
那人不说话,只是将手炉强硬地塞进来,又将火盆挪近。
他在屋里四处忙碌,就是不肯看她,在他又一次路过时,吕映仪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你不要不说话呀,你心里有气也不要不理我呀。”
便是陈怀玦心里再气,也看不得她委屈求全的样子,更不要说是自己给她委屈受。
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陈怀玦当真是拿她没办法。
“我没生气,只是……只是你也要懂得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我知道的,我只是今日一时忘情罢了,再不会了。”
陈怀玦点点头,又往书桌后走去,没走两步感觉自己身后一紧。
吕映仪从身后环抱住他:“不要抄佛经了,心里有气抄了也没用。”
她没有松手,绕到他身前,仰头看着他,难得撒娇。
“你说好今日要陪我的,我饿了,我们去用晚膳吧。”
纵使陈怀玦有再多的气此时也消了,伸手回抱住怀中的人儿,神色又如往日那般温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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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队宫人急匆匆地叩响瑞王府的大门。
“王爷,宫里出事了。”
二人刚睡下不多时,就听到宋文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陈怀玦原本睡得正沉,可一听到“宫里”,顿时神色清明。
他一下子翻身而起,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立时将门打开。
“出了什么事?”
“太后娘娘只怕是……不行了。”
吕映仪披着外衫匆匆走过来正巧听到这一句,顿时怔在原地。
一道白色的光影闪过唤回了她的意识,下意识向着那道白色影子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穿着单薄里衣的陈怀玦不顾一切地向着门外跑去。
她急切地吩咐还跪在地上的宋文:“快去把他追回来,快去。”
“是。”
宋文立刻就要追着陈怀玦而去,却又被吕映仪喊住。
“算了,你等一下。”
吕映仪快马加鞭赶到宫门前时,那道白色身影正焦急地在门口徘徊。
此时正值宵禁,没有手令或者宫牌,就算是圣上亲临,也敲不开宫门。
他走得急,连衣服都不记得换,更不要指望能记得带上刚刚宫人带来的手令。
此时他眉眼通红,不知是急得还是冻得。
吕映仪快步走到他身边,将带来的大氅抖开披在他身上。
见到她,陈怀玦眼睛立时一亮,像是找到什么浮木,“快,你带了……”
“我带了,你先把衣服穿好,我带你进去。”
说着,她将手里的包裹塞到他的怀里,强推着他上了马车,才转身向着宫门走去。
此时已过三更,仁寿宫中灯火通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挤做一堆,个个都是满面愁容,捋着胡须唉声叹气。
满宫妃嫔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皇上歪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座宫殿明明人头济济却静得可怕,落针可闻,直到吕映仪和陈怀玦匆忙的脚步声打破满室寂静。
他们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就粘在他们身上,皇上慌乱的眼神在捕捉到陈怀玦之后才算是找到主心骨。
他三两步走了过来,声音有些颤抖:“卓成,母后,母后……”
陈怀玦带着一丝希冀,眼巴巴地看着天盛帝:“皇兄,母后怎么了?”
“母后……”
触及陈怀玦的目光,不知天盛帝又想到什么,竟然一把抽回自己的手,神色也变得躲闪,支支吾吾起来。
陈怀玦越发着急,还不待面前之人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内室突然传来邓嬷嬷的哀嚎。
再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陈怀玦疯了一样冲向内室。
片刻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他撕心裂肺地呼喊:“母后!”
与此同时,天盛帝向里走的脚步微微一顿,嘴里喃喃着什么,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突然转身向门外奋力跑去,一下子就不见了身影。
殿内一时没了主心骨,众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跪在嫔妃最前的皇后赶忙起身,匆匆走进内室,紧接着又泪流满面地出来。
她泣不成声地宣布着所有人心知肚明地事情:“太后娘娘,宾天了。”
众人还来不及哭,便听皇后厉声喝道:“将这个杀害太后的贱人给我抓起来,剥去贵妃服制,押入暴室!”
其余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刚刚还伏在地上假哭的贤贵妃就已经冲到了皇后面前,抬手就要打,被一直守在皇后身边的徐贵妃一把抓住。
贤贵妃就像是失了心智一般,挥舞着手撕吼:“贱人,你凭什么关我,陛下还没发话,你凭什么处置我!”
“就凭我是皇后!来人还愣着干什么!”
奈何天盛帝一向对贤贵妃甚为偏爱,屡破宫规,谁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一时无人上前。
徐贵妃见状对着身后的心腹使了个眼色,余晖会意,带着几个嬷嬷上前一把压住挣扎的贤贵妃,堵上嘴拖了出去。
没了贤贵妃的高声叫骂,殿内陡然静了下来。
目睹了一连串的变故,众人连哭也忘了,大多数人都搞不清楚事情原委,只是愣在原地。
吕映仪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着,想起今日下午接到的消息,心下一思索,大约也全都明白了,大约是太后因为苏美人小产一事和贤贵妃起了争执,太后身子本就虚弱,禁不起刺激,这次冲突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过苏美人的事情不会轻易结束,只是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事,还这么快,莫名地,她心里有些紧张。
大殿里是如此安静,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不对,太安静了,甚至就连内室也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