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还未走到院门口,只见院外远远奔来一个小厮,满面急慌,一见陆夫人,忙躬身禀报:
“不,不好了夫人,外面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会子,已经进府中去了。”
几人一听都唬了不轻,怎么还惹上了官非?
陆亦寻在房内也听得清楚,三两步奔了出来,变色问:
“是说因什么事来?”
小厮头埋得低低的,吞吞吐吐道:
“好像是,好像是,少奶奶报官,说......说......”
陆亦棂催道:
“说什么,别磨磨蹭蹭的!”
“说,嫁妆失窃。”
“你看那毒妇!你还想着放她出来,这还没出来呢,已经搅得阖府人仰马翻了!”
陆夫人被两个丫鬟扶着,紧一脚慢一脚地往芳草院赶,恨的咬牙切齿。
段姨母也跟着骂道:
“她连问过婆母和夫君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直接报官了,外人不知原委,还以为陆府出了什么大事呢,传出去,该多难听,这是半分陆府的脸面都不顾及了。”
陆亦棂冷笑:
“哼,她这是一箭双雕,既报复了我们陆府,又能顺便除了紫玉,你们信不信,她报案失窃,定将所有罪名牢牢咬死在紫玉身上。”
陆亦寻前几日就从紫玉口中得知,沈七七已将嫁妆钥匙要回,当时就觉得不妙,她若亲自进去查一查,定然会发现少了不少,势必会有一番口角。
虽然沈七七素来脑子糊涂,对银钱经济全无兴趣,让她查账她都懒得查。
但现在天天把她关在院里,只怕她闲来无事,想起清点嫁妆,可就麻烦了。
这也是他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想着芳草院的原因,他想着找个由头把沈七七放出来,再忍着厌烦给她几天好脸色,哄上一哄,估计也就能把此事搪塞过去了。
却未曾想,沈七七这贱妇,如此不顾陆府脸面,竟直接报官。
快到芳草院门前,派去请老爷的丫鬟赶了上来。
陆夫人忙问:
“老爷人呢?”
丫鬟嚅嗫着说:
“钱姨娘说老爷午饭时喝多了酒,已睡下了。刚才进去告诉老爷来了官差,老爷传话出来,说让夫人和少爷看着办就是。”
让我们看着办,那还要你这个家主做什么?
陆夫人满心怨气,当着下人不便说什么,冷笑了一声径自往前走。
陆亦寻听着也是满心恼火。
父亲一把年纪,不问家事,纵情酒色,光妾室就纳了三房。
他自己那点俸禄,别说养家糊口,连养三妾都不够,何况还要每日烧鸡肥鸭,美酒佳肴,只要缺钱,就逼骂着母亲要钱,母亲只能再找自己哭诉,沈七七嫁妆中能亏出那么多银钱,父亲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陆亦棂突然问道:
“她要是问起那些首饰,可怎么办啊?”
陆夫人,段姨母听了,俱都心中一紧。
此前守着这么一个自私贪婪的老爷,她们日子也都过的苦巴巴的,后来沈七七入府,嫁妆中不知带了多少精巧首饰来。
紫玉为人又机灵嘴甜,起初瞒着小姐,主动拿出些首饰借给陆亦棂,后来慢慢陆亦棂忘了还,也无人追问,便据为己有。
再之后连陆夫人,段姨母也都跟着借,借来借去,便都攒下不少体己首饰。
为怕一起参加聚会,被沈七七发现她们穿戴尽是自己的东西,她们三人几年来,心照不宣地联合着,大肆贬损沈七七,说她蠢笨粗鄙,丑陋庸俗,商人之女,不通礼数,聚会交际,实属丢脸。
沈七七被身边人时时刻刻如此打压,久而久之,渐渐变得敏感自卑,凡事看人眼色,怕见人,不敢出门,推拒参与各种聚会。到后来,即便看到家中下人,也目光躲闪,低声讨好,摆不出个做少奶奶的样子。
此时众人心中所忧被陆亦棂直接问出。
段姨母想,她们母女好歹还是沈七七夫家人,她们可说自己借了忘还,自己可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因此必得想个法子,把此事遮掩过去。
因此,她小心开口:
“我看唯今之际,只有让紫玉出来应对了,紫玉是她贴身婢女,了解沈七七为人,从前多能拿捏沈七七,也许这次也能搪塞过去呢。”
这就是要把紫玉推出来顶雷的意思。
陆亦寻断然制止道:“不行。”
默了一瞬,陆亦棂小声说道:
“但人家问起东西怎么到我们手里的,她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呀。”
陆亦寻仍拒绝:
“她有身孕,方才又不太好。”
陆亦棂顶着问:
“那你说怎么办?”
抬头见芳草院已到面前,陆亦寻无声叹了口气,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硬着头皮推院门进去了。
西厢房已站了四名官差,拿了单子在一排螺钿镶嵌金漆大柜中一一对照着清点。
为首另有一名副指挥使,上来与陆亦寻彼此见了礼,口称职责所在,打扰了。
端坐在西厢房正中黄花梨雕花大桌前的沈七七,见陆府众人来了,款款起身,给陆夫人,段姨母见礼。
陆夫人本就对她厌之入骨,现在一瞅见她,简直两眼都要冒火,不顾外人在场,指着沈七七就骂:
“你这蠢妇,凭地自作主张,自家中事,何必劳动官爷,报官之前为何不问过我一声,你眼中可有我这当家主母在吗?”
平常被婆母一个冷眼扫过,都吓得坐立难安的沈七七,此时竟不慌不忙,温声回道:
“七七自家嫁妆,婆母从前又不曾经手,如今少了许多,婆母怎会清楚。若就此事去问婆母,恐怕外人知道了,胡乱揣测,还以为,此事与您有关呢。”
一句话,当场将陆夫人噎得气滞胸堵。
可又挑不出沈七七话中任何毛病。
连带着段姨母,陆亦棂一时也都不好再发作了。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进门时虽饭点已过,但还是被沈七七以“扰了各位官爷吃饭,一会请诸位去吃些顺口的”为由,一人塞一包银两,尤其为首这位,更是沉甸甸巨大一包。
他处理此类嫁妆缺失案件已久,极少数是丫鬟小厮偷着拿出,变卖银两。
类似今天这样,如此一笔巨量银两遗失,绝大部分都是夫家瞒着女方,偷偷挪用了的缘故。
往往这种情况,女方也知道是夫家所用,但气不过,也希望今后不再如此肆无忌惮,故此报官来恫吓震慑夫家一番。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何况还是这么大的红包。
陆亦寻不过从七品文官,他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中,只站在给好处的那一边说话,一身威压气息,厉声喝问道:
“嫁妆,乃女方私产,未得女方同意,即便是夫家擅自挪用,也属窃用,若是外人所窃,更当从严判理。刚才听这位夫人话中,称这是自家之事,难道,这位夫人,竟是知道失窃嫁妆的去向?”
陆夫人听他一口一个“窃用”,一个“从严判理”,一介内堂主妇,吓得立刻慌了神:
“我,我怎可能知道,她方才也说了,我从未经手过......”
副指挥使喝道:
“此案数额巨大,已属大案,若有线索,此刻便可告知,若没有,只恐要将平时接触过的人员统统带回细问。”
陆亦棂吓得语带哭腔,望向陆亦寻:
“兄长......”
陆亦寻知道她的意思,是让自己狠狠心,推紫玉出来顶,否则真一五一十追究起来,她们手中首饰,陆亦寻所用银两,也都是紫玉偷偷拿出来的,她势必是脱不了干系的。
虽如此想,但紫玉此刻怀有他的孩子,莫说人被带走,上堂审讯,即便叫来看这个架势,恐怕也会受惊,到那时......
段姨母更是吓得腿肚子转筋。
她非至亲,该属于“从严判理”那一类的,此刻哆哆嗦嗦,与陆夫人一起,对着陆亦寻惨呼道:“寻儿,寻儿......”
陆亦寻被家中女眷如此催逼着,内心不禁恨意翻腾。
不仅仅恨沈七七,也恨这些逼他将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子,何况腹中还有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推去危险境地的人。
然而苦无他法可过关,只得上前道:
“内子嫁妆,平日都是她贴身婢女紫玉一人看管,只恐其中有什么误会。”
“是了,”副指挥使环视四周道:
“我看这厢房门窗严整,并无丝毫破损痕迹,物件摆放整齐,应该不是外贼入室,多半是内贼所为。既然从侍郎这般说了,那正好对得上,即刻传她来,我们带走,有无误会,一审便知。”
“这......”陆亦寻进退维谷,实在无奈,只得拉下脸面,陪着笑脸求情:
“此婢女现已是在下妾室,且怀有一个月身孕,恳请官爷手下留情,能否......”
副指挥使办案多了,一听这剧情,没跑了。
勾结婢女,瞒了主母偷用嫁妆,婢女怀孕了,又纳来做妾,主母这才发现首尾,这放谁谁不生气,难怪要报官,想必是要狠狠敲打这对奸夫淫丨妇才算。
这陆亦寻看着相貌一表人才,原来内里这么渣啊。
副指挥使听完毫不留情,当场斥道:
“我朝律法,奴仆婢女,偷盗主人财物乃是重罪!况且此案失窃银两,竟有上千两之多,此事若传出,必定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即便拉去上堂,恐怕也要顶格来审,为的是一个——平息民愤!”
陆亦寻一听,这还了得,到时陆府沦为笑柄不算,自己的名誉,前途,恐怕都将一败涂地。
心下着慌,一时间也忘了分寸,不顾沈七七还在场,上前拉了副指挥使就“请借一步说话”。
副指挥使什么人没见过,这家人若是有资产的,又怎会背地花妻子嫁妆,可见是虚撑着光鲜架子,内里徒有其表的,绝不会出手多大方。
因此当场变色,将他的手一把甩开,喝道:
“从侍郎这是何意,可是要贿赂本官,干扰办案吗?”
陆亦寻连连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那还不快将人传来,还要本官派人搜府不成?”
若是此刻,对方要陆亦寻下跪求情,陆亦寻自问也是肯的。
然而全无任何通融之路,只怕此番,势必要牺牲一个紫玉了。
他心都要碎了,但却只能咬着牙命令下人:
“去......去请紫玉姨娘过来。”
下人苍白着脸,正要返身出去,忽听一人说道:
“且慢。”
在场人循声望去,竟是沈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