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反正原来，亲人朋友走的走、散的散，没什么好怀念的。”

朱子曦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忧伤。

“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咯。”

她强颜欢笑：“我还有璎呀，她等着我替她报仇呢。”

即使璎再也没提过此事，朱子曦依然没忘她们的初次谈话。

虽然这段时间，她总受百日仙影响，不自觉产生一些负面想法。不过她愿意调整心态，说服自己向前看。

水土不服，她可以去适应新环境；身中奇毒，仍有药可解；前方有刀山火海，却并非注定是死局。

情况似乎没那么糟糕。

“天气真好。所以中午吃什么呢？”

目前为止，她表现良好，必须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以作奖励。

“阿霜。”

朱子曦茫然回头，声音有点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一个娇小的身影趋步而来，不失端庄，小心翼翼挽上前人的胳膊，朝她嫣然一笑。

但朱子曦不喜欢太过亲密的接触，轻轻推开来人，露出一个勉强、不失礼貌的微笑。

是陆长悠，先前送药的小姑娘。她的丹药可在贾家立下大功。

陆长悠年仅十三，身材娇小，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脱俗。

印象中，陆长悠也不是峻州本地人，而是来自北面的旸州。

旸州位于西方，是温山软水的富庶之地，百姓日子还算滋润。陆长悠更是大家闺秀出身，若不是来此养病，只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她的大小姐，享受富贵生活。

由于不是重要人物，《忱星》中对陆长悠描述不多，朱子曦也不知道她生什么病，要跑这么大老远。

再说旸州临星宫治病救人的本事不小，名气压了归云门一头，他们都没办法，到这来又有什么用呢。

门中传言陆长悠天生命格不好，被家族所排挤，却因已有婚约，男方是景州的显贵，不可怠慢，陆家便托临星宫将这烫手山芋扔给归云门。

原身的记忆中，陆长悠在异乡朋友不多，能谈心的仅有映霜一人。

门派里有人看陆长悠身娇体弱、但身家富裕出手阔绰，企图占她便宜，屡有冒犯。映霜总愿意为她出头，教训那些不识好歹的人。

陆长悠辩不过旁人，无法澄清事件前因后果，间接导致映霜恶名远扬。映霜倒不怪她。

小妹妹孤苦伶仃的，类似于现在朱子曦的处境。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陆长悠仰视朱子曦，眨动眼睛，甚是灵动可爱。

“阿霜……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朱子曦回过神，迎面又遇到一个熟人。

“映霜。”画锦瞥了一眼陆长悠，迅速把目光放回朱子曦身上，“我们一起去用餐吧。我约了洛可，她想向你当面道歉。”

画锦与陆长悠不和，选了一人，朱子曦就得丢下另一位。

“可尹师姐上次伤害了阿霜，即便是想求宽恕以减少惩罚，也该等阿霜完全恢复吧？”

“谁和你说话了？”画锦厉声喝道，“你少在这挑拨离间。明明当时你也在场，最后慎终堂却不追究你的责任，陆大小姐不解释一下吗？”

“呜。”陆长悠瑟缩到朱子曦身后，小声辩驳，“尹师姐突然提剑刺人，长悠亲眼所见。若非被尹师姐的模样吓到，加之身子不爽利，长悠定会为阿霜挡下那一剑……”

“闭嘴吧你。”

“唔。”

画锦打断发言后，陆长悠果真不说话了。

瞧见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朱子曦于心不忍。

两人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何况她本身也不愿去人多之地再惹是非。

“阿霜……”

陆长悠眼底的泪珠蓄势待发。

“当初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道歉的。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会再追究的。今日我已经答应陆长悠的邀请，改日再与你叙旧。”

说着，朱子曦向陆长悠使了个眼神，示意一同离开。

陆长悠喜上眉梢，一把抱住朱子曦的胳膊。

没有被拒绝……她感到万分惊喜，扭头朝画锦投出甜甜的微笑，仿佛是在炫耀胜利。

目送二人远去，画锦走向柱子后，见到另外几个女孩，低头思索起来。

到底怎么该缓解映霜和尹洛可的关系呢？两边都是她的朋友，夹在中间很不舒服。

映霜不见面，想必是怨念极深。尹洛可不松口，坚称不是她先动手的。还有一个陆长悠从中搅混水。

难办。

画锦摇了摇头，暂且放下这些烦心事，与尹洛可等人一起前去用餐。

*

下午陆长悠家里派人来探望。因此结束课程后，朱子曦独自在鸣鹿宗四处游走，顺便熟悉环境。

“看来我们还是不一样，她有家人惦念。”

对于他人的惦念，朱子曦记起那日玄晖执意要从贾宿安手中夺回的东西，立刻动身上山。

凌云峰顶，她找到一颗高耸笔直的云杉，三两下爬上最高的枝头。

“好，就决定是你了。”

她给云舟的玉牌碎片系绳，遵循玄晖的委托将其挂在树上，面朝峻州大山大川。

这块碎片不大，仅剩一片翎羽轮廓，在风中摇曳。

“你自由啦。”

朱子曦稳稳从树上一跃而下。她觉得自己很优秀，竟然敢从这么高跳下来。

后来她发现此地空气清新，僻静无人，是个偷懒的好地方。

才不是偷懒。美名其曰，劳逸结合。

璎是个闲不住的，趁朱子曦倚着石椅靠背休息，开始和她谈话。

“你知道吗，其实我只能看见你。你的喜怒哀乐，我全看在眼里。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告诉我，不用憋在心里。”

朱子曦换个姿势，伸个懒腰，悠然道：“其实是你闲得慌，才想找我说话吧。”

“咳、嗯。”

小心思被揭穿后，璎有些无地自容。

但清楚朱子曦性情纯良，她略有迟疑问到：“成魔是不是很可怕呀？”

“超级吓人，他还会吃人呢！”

回想起不那么愉快的画面，朱子曦合上双眼，令自己放轻松。

“幸好有师姐在，消灭了魔物。”

沉寂片刻，璎浅声呢喃：“成魔都是那般下场吗？”

“或许吧。”朱子曦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娇声道，“璎——我好怕啊。”

她发现“璎”与“嘤”太过相似，光明正大撒娇的感觉真不错。

“可你很坚强，没有退缩。”璎话痨属性又上来了，不过言语间都是对朱子曦的褒赞，滔滔不绝夸她勇敢机智，正直善良。

朱子曦同往常一样耐心倾听。可这次充斥着花式彩虹屁，令人飘飘欲仙，她甚至怀疑对方描述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从来没人和她主动讲过这么多话，并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

当时在贾家，她腿都吓软了，压根跑不掉。她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是生是死不由己。

“璎，谢谢你的鼓励。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不会一直堕落下去。我要好好修炼，成为绝世高手，不辜负你的悉心教导。”

“啊，看你早晨的表现，我可没有把握哦。”璎故作难堪。

“嘿嘿，我相信你，我未曾谋面的小老师。”

今天她心情畅快，便寻了一处绝佳观景点，在山头观赏日落。

傍晚的太阳不再刺眼，可以直视。朱子曦赞叹峻州风光壮丽秀美。

“今天有晚霞，明天肯定是个好日子。”

她拿起顺路捡的一截枯树枝，开始练习剑术。

“师父建议我换一门剑法修习。璎，讲课了。”朱子曦指着空气说。

“好嘞。”璎很给面子，迅速进入状态为她选择适合的功法。

映霜是火灵根，资质极佳。璎讲正经话很枯燥，一一分析各套剑法招式的优劣。朱子曦百无聊赖，控制指尖的火苗，突然冒出一句：“女人，我在玩火。”

“啊？”璎显然不懂霸道总裁文里的梗，声音中透着迷惘。

“没事，你当我在发疯，继续讲吧。”朱子曦傻笑着，心里放松许多。

不动真刀真枪，她倒是克服了心理上的恐惧，不再畏缩。

闭上眼，只管随心而动，随意而行。

掌中“剑”于周身流转，飒飒风声划破山顶的静谧。女孩动作迅疾，且不失轻盈洒脱。衣带飘飖，犹似惊鸿一舞。

枯枝被注入灵力，在空中留下火光残影。残叶从枝头脱落，伴着清风，悄无生息地与少女共舞。

倏忽间，连同枯枝一并化为了缥缈的轻絮，烟消云散。

再睁眼，朱子曦手中已无一物，而手心浅浅的红痕证明方才不是梦境。

愣了一下后，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做到了！”

她高兴地蹦起来小声欢呼。

“确实进步匪浅。我看你虽不算是练武奇才，可你肯吃苦又听劝，日后必成大器。”

女孩的每一点进步璎都尽收眼底。

圆满完成练武任务，朱子曦别提有多开心。

环顾四周，依然唯她一人独立高山之巅。她苦笑着，用帕子擦手离开。

因为怕璎会察觉到她的低落，然后继续在耳边吵吵一阵，她努力收敛情绪，挤出笑容。

月光照亮归途，朱子曦哼着小曲回到住处。

梳洗过后，她躺在床上，回忆起傍晚璎的言语，兴奋得睡不着。长这么大以来，没人有耐心去挖掘她的优点。

那对不负责的父母都不是正常人。外婆离世后，他们抚养了朱子曦三年。不，或许用放养更合适。刚开始不过是忽略她的感受，物质上满足，精神上折磨。之后家道衰颓，打骂更成为常态，但凡待在家一天，她就免不了挨一顿。

这下好了，脱离苦海咯。

以往她回忆起这些糟心事都倍感烦闷，现在像是苦尽甘来，不会为此忧伤流泪。

死亡降临前，她曾心怀念想，万一他们爱她，只是不善表达呢？如今她算是明白了，不爱就是不爱，何必给他们找台阶下。

她清楚谁对自己好。

朱子曦翻个身，把头埋进被窝，决心将着眼未来，不再沉迷往事。

比如，明天早上该吃什么？白日里的招式是否记住了？今后的人生目标定为什么好呢？

满怀对未来的无限期许，女孩安然入眠，一夜好梦。

保持情绪稳定是很难的，彻底忘掉过去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