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已经一轮明月高高挂，院内也灯火通明，只是灯芯在闪动，人却无声一片。
小青一直跪着。
段凝絮不忍，“小青，你回——”
“谁敢动。”
就这么轻轻一句，小青刚抬起的头又低下去了。
段凝絮道：“是我自己要去的，不关她的事。”
她对段宁野的样貌，一直停留在十四岁的时候，唯一有变化的是他的声音，一年比一年低沉。
但他朝自己的方向迫近的时候，那张脸却分外【清晰】，段凝絮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无恶不作的坏人。
......坏人。
段凝絮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掌心撑住了桌子的边缘，发出了哐当一声。
“哥哥......”
段凝絮摆了摆手，示意小青快走。
小青见状，默默地退了出去。
“连哥哥的样子都看不清，还敢跟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在外面游玩？”段宁野皱了皱眉，语气不忍又带了点怒气，“你
怎么都不听话？”
“......他没对我做什么，”段凝絮淡道，“只是在外面吃了点东西。”
“陆水也可以带你去。”段宁野握了握她单薄的肩，“他是个乐师，游手好闲的，不是值得托付的人。”
段凝絮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不喜欢陆水。”
段宁野眉头彻底拧在了一块。
“陆水有什么不好？”
“他很好，但我不喜欢，”段凝絮道，“这两者矛盾吗？”
“所以你喜欢那个乐师？”段宁野怒道，“连样子都看不清，难道你就喜欢？！”
段凝絮咬了咬唇，眼睛空洞地看着他。
段宁野的五指攥成拳，一瞬间无语到凝噎。
“你心动了。”
段凝絮没说话。
段宁野闭目掩面，过了好久才恢复了过来，道：“大夫开的药熬好了，迟点让小青拿过来。”
说完他离开了。
段凝絮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一个时辰后，小青把药给端了过来。
“小姐......”
段凝絮没应。
“刚刚少爷吩咐下来的药熬好了，要趁热喝。”
段凝絮还是没应。
小青也没敢作声。
“刚刚张大人来过。”
段凝絮手指动了动。
“他说，迟点会来看你。”小青见她有反应，继续道，“小姐，要好好吃药，才能见张大人啊。”
段凝絮扶了扶额，“拿过来吧。”
小青快快把药递了过去。
只是喝了一口，段凝絮就吐了出来，那黑色的药水就这么倾洒在地，她猛地拍打自己的胸口。
小青拍了拍她的背，惊道：“怎么了小姐？！”
段凝絮满脸苦色：“怎么有股......腥臭味？”
小青使劲嗅了嗅，“没有呀，就是普通药材的味道。”
“是么？”
“嗯，我没有闻到，”小青担忧地看着她，“小姐......”
小青看着段凝絮这个哀愁的样子，也倍感痛苦。她自小就陪在她身边，两个人算是陪着对方互相长大，但段凝絮双目患疾之后，脾气变淡了，人也越来越单薄。如果现在嗅觉再出现什么问题，她怕......
“我的鼻子......”段凝絮迷茫道。
“小姐......”小青急着道，“别想那么多......”
“不喝了，放着吧。”段凝絮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好。”
说是离开，但没离开她房门三米之外。
小青看着她一个人呆坐在桌前，从天光坐到天暗。
这样被软禁在院里的日子，段凝絮过了半个月，药没断过，段宁野也每天都来看她，只是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凝絮......”段宁野坐在她床边，“感觉眼睛有清明些？”
段凝絮淡淡地摇了摇头。
“要不要出去走走？”段宁野抿了抿唇，“陆水回来了，让他陪你？”
段凝絮还是摇头。
段宁野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应，他道：“凝絮，你知道这大夫和药，哥哥找得多辛苦么？”
段凝絮手指蜷了蜷。
“你根本就没喝。是不是。”
“......”
段宁野眉头皱在了一块，他开口欲言，却发现自己根本对她说不出任何的重话，只能自己生闷气，怪这个妹妹不懂他，也怪自己无能。
“这药难喝，我不想喝。”段凝絮开口道。
“药有好喝的？”
“药很腥......”段凝絮眼睛微湿，“只有我自己闻到了。”
段宁野微愣，旋即表情有些阴冷。
“我是不是鼻子也坏掉了？哥哥。”段凝絮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
“乱说，说不好是更灵敏了，”段宁野摸了摸她的脸，心里痛的厉害，“药......药不喝了，累了就睡会，别再到处走
了。”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字眼，段凝絮大了点声：“我能去哪？你哪都不让我去。”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段宁野也大了点声，“你在家这段时间，那个姓张的，三天两头就跑过来，问你的近况，我看着他
就烦！”
段凝絮也愣了愣，她闷声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段宁野沉声道：“凝絮，我告诉你。也只说一遍。”
段凝絮身体微颤。
“你跟他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不嫁给陆水，那么人选，也不会是他。”
段凝絮只是道：“这就是为我好么？”
段宁野神色一变。
“自从眼睛不那么好之后，我只能靠耳朵听，可那一天，是不一样的。感受是不一样的。那一天，跟之前都不一样。”
“这就是你所谓的感受？给了你一点甜头，是不是哥哥都抛之脑后了！？”段宁野突然叫道，“他不是你的眼睛！”
“......”
段宁野低低地吸了几口气，撇了一眼桌上的墨条，起身将它狠狠地扔出的房外。
段凝絮听到了声响，一惊。
“好一句凝魂空荐梦，絮絮喜听琴。”段宁野见沟通无果，撂下了狠话，“不过是一个浪荡乐师，也敢觊觎不该触碰的人。
真是做梦。”
说罢，他也没管段凝絮，径直走了。
段凝絮听到脚步声远去后，才敢慢慢起身，走到房间外，半趴在了地上四处摸索着被丢掉的墨条，她很着急，很害怕，害怕
的不止是找不到，而是......
“我的墨条......我的墨条......”段凝絮喃喃自语。
她感觉自己的手上全是尘土。
感觉细小的砂石扎破了掌边。
感觉裙摆也脏了。
段凝絮一直道：“我的墨条......”
“小姐你干什么！”听到声音的小青闻声而来，她放下药碗在一旁，把她扶了起来，一脸紧张，“你快起来，你在找什
么？”
“我的墨条，”段凝絮低下头，“被哥哥扔掉了。”
“墨条......”小青有点不解，“再买一块不就好了？”
“......”
段凝絮面色苍白：“小青，你快帮我找找。”
小青沉默片刻，还是帮忙找了，不一会就找到了，她连忙递到段凝絮手上，“小姐在这里。”
段凝絮接过，嗯了一声，着急忙慌地动作也平缓了下来。
“小姐，这墨条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
见自己多嘴了，小青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不再多言。
“药在哪里？”
“这里，”小青把刚刚放在一旁的药碗递给她，“回房里喝吧小姐。”
段凝絮仰头喝尽。
小青愣了愣。
“小姐......”
“跟少爷说我已经喝完了，”段凝絮慢悠悠地回去，“让他别担心了。”
小青松了口气，“我知道了，”可是想了想她又道，“小姐，你不是说这药有点腥么......”怎么又喝得下去了？
段凝絮嗯了一声，“吞进去就好了。”
小青不忍，道：“小姐，要是喝不下去，下次我装少一点过来就好了。”
“我没事的。回去吧。”
小青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夜幕降临，段凝絮独自一人坐在庭院的石板上，蝉鸣虫叫绕耳，听得她心里一净，脚丫子也晃了晃。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她低声哼着。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段凝絮一愣，立马站了起来，“谁？”
“是谁请你吃的枣泥糕？”男人笑了笑，翻身下墙。
一股清风掠过脸庞，段凝絮心也被吹起来了。
男人站定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相对而立。
“你......你怎么来了？”
“见你被困太久了，想着你会不会闷，”张迎京话锋一转，“就来了。”
“......”
段凝絮双手塞进了袖里。
原来夜色，也不能将那抹马蹄袖的紫淹没。
张迎京似乎很了解她的小动作，笑了：“怎么又紧张了？”
段凝絮袖口拢得更紧了。
张迎京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觉地退后两步：“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段凝絮闻声抬头，嗯了一声，“好点了。”
张迎京似乎闻到了什么，问道：“什么味道？有点腥。”
“你也闻到？”段凝絮又惊又喜，“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鼻子坏了。”
“......”
张迎京奇了怪了：“你吃什么了？”
段凝絮摇摇头：“没吃什么，我哥让我喝了些有腥味的药，但只有我自己闻到了。”
“哦。”他淡道，“喝多久了？”
“有半个月了，但我只喝过两次。”
张迎京点了点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嗯？”
“没怎么，”张迎京故作轻松，“今天戏院来了个新的戏子，唱的比以前好听了。”
“哦。”
“你想听么？”
段凝絮有点惊讶，“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带你去听呗，”张迎京笑了笑，“赏脸不？”
“现在？”
“不，两天后。我还是来这里接你，”张迎京慢慢靠近她，“你愿意么？”
段凝絮眨了眨眼。
“别眨了，”张迎京刮了刮她的脸，“你看不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