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凌晨经历了多大的幻象冲击，等天色完全亮起来，谢明霏又打起精神，沉浸投入新的工作日。

这一日有她期待已久的新锐设计师方想的时装秀展。

为此她特意向阿越以及其他同事调整了论坛活动的排班表，早早就预排到了媒体邀请区的好位子，还带上了好伙伴宁宁。

“我没想到你最感兴趣的风格是相心这种……简洁、冷淡，还有点科幻感的。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港岛时装周，人气名气比我想象中更高呢。”

秀展发布会位于后现代风格美术馆的地下一层。

三角形的玻璃在天花板拼出一刀犀利的纵带，大雨冲刷其上，越发显得错落有致，而漆黑T台更是直接位于这片区域正下方。

就算最新作品还未开始展示，这个场景已经让期待感再次拉升。

“好酷啊，原来国内也有这么酷的女设计师。”

宁宁坐在侧边观众席第一排，看看秀场布置，再看看手中图册介绍，不禁又感叹了一次。

谢明霏没有接过话，她也在仔细欣赏着这里的一切。

方想是小说原作中出现过具体姓名和作品的时装设计师，具体作用可能是论证谢思薇看人很有眼光，并且敢于投资。

彼时做助理设计师的她，企图根据只言片语的描述去还原代表作，但效果一直不满意，最终作罢。

于是今天能有机会亲临现场，当然要看满足了为止。

“没休息好吗？感觉你今天总是发呆。”宁宁有些担心：“是你最期待的秀呀，high起来！”

谢明霏的联想被打断，她收了视线，转头低声到：“还没天亮时就开始下雨，我被吵醒以后就没睡好，现在有点困吧。”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被梦中的那个吻吓醒后，再闭上眼睛，还能继续浮现画面。

……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敷着面膜做有氧健身操，才将将把那股子潮湿邪火压下去的感觉，太羞耻了！

“可怜的娃，再坚持两天，能换班回海城后好好补觉吧～”

宁宁想拍她肩膀以示安慰，差点触到她的珠链细吊带后下移了手，轻轻怼在她后腰处。

有点痒，谢明霏整个人都跟着震动一下，往另一侧缩了缩。

环境灯在这个时候暗了下来，T台周围的射灯齐齐向雨幕玻璃照去，倒映冷调的潋滟。

期待的欢呼声随即响起。

“马上开秀，我挺期待方想这一季的作品，看看能不能写个可以发布的稿子。”

谢明霏轻声提醒宁宁，见后者端正了神色，才重新转正视线。

很快，电子摇滚乐抓耳的前奏破空响起，环境灯彻底熄灭，剩余的所有光线都聚集到了T台之上。

方想的最新成衣系列作品〖相心·引力〗发布大秀，正式开始。

摇滚乐声中逐渐加入的雨声音效，和玻璃顶上天公作美的真实景色，将不同灰度的蓝色、绿色秋冬装衬得轻盈但不飘渺，零星出现的浓艳红色、黄色，更让人眼前一亮。

谢明霏除了开场时还能分神去拍几张氛围图，之后全程目不转睛。

……原来真实的方想是这样处理断续线条的！

不算锋利但依然流畅，把“雨”这个元素展现得很有个性。

她的惯用配饰——链条，原来从她刚崭露头角的现在起，就已经存在了！

部分作品中用了皮革绳索来表示“加粗链条”，嗯……似乎显现出挣扎感。

谢明霏脑海中银色闪电划过，突然触到了什么启发！

她咬住下唇，手指下意识去调整了锁骨处的珠链吊带。

今天尝试的清凉打扮并不是一时兴起，上半身的这件灰茶色小吊带正出自方想的去年完成的〖相心·梦蝶〗系列。

谢明霏穿到这个世界后，花了不少功夫在研究衣帽间里原主留下的存货和大牌新出的成衣，也没有忘记光顾各种买手店，掏一掏本土设计师的作品。

当她发现港岛出差过程中，很有可能有机会亲临方想的新秀，还让生活助理丁春玉专门找到这件给她快递过来。

“……正视自己，不害怕展示自己。”

原本这件吊带只有单侧肩带，谢明霏将胸口破碎蝶翅上的装饰链取下了一些，重新拆分组合，调整成了双侧肩带，背后交叉处还有小小的蝴蝶坠子。

混入了她自己的风格，还搭配了紫罗兰色的阔腿工装裤，原本的漠然、直白味道更淡了些。

谢明霏原本还挺满意，可眼前引力系列的新作品，让她直面自己与方想的一个本质区别。

真实的她，与本场大秀的设计师都是贫穷家庭出身。

她习惯收敛那些挣扎感，怕自己被从前工作室的同事嘲笑、针对，而方想的境界要高很多……她破茧成蝶，却不畏惧自己的本质，手握从平地起飞的野心。

“太厉害了……Bravo！”

谢明霏在模特展示完毕，等待方想出来谢幕时，拼命鼓掌。

宁宁也跟着她叫好，却明显只是看上去捧场了就行。

环境灯以T台为核心，从内至外亮起。

射灯调整了角度，依次照在那条黑色上，像一步一个的脚印。

掌声中，一抹雪白的身影出现了。

谢明霏的位子不错，但她仍然在惊叹中跟着众人一同站起身。

“哇……”

方想一袭简洁修身的白色套装，作为点睛的柠檬黄、樱桃红，还有作为惯用配饰的链条都能在她身上看见。

可给人的直观感受就是清晰的白。

包括她银灰的公主切发型，都只是在为这一抹透彻白色增添层次感。

“大家好，我是方想，感谢您在雨天莅临我的成衣秀……”

她的声音并不激情澎湃，甚至笑意也没有多少，可就是随着强烈的个人风格，激荡在观众的内心。

大秀散场，谢明霏在媒体通道前往群访探班区域时，依然不忘给予高度评价。

“目前我在港岛参加的成衣秀，最满意的就是这场。”

宁宁显然也被方想的作品和气场震慑到了，这会儿的夸奖比开场前真诚太多：“我感觉她以后能成为本土设计师的头把交椅呀，现在其实还是经验不足的起步阶段呢，就超惊艳！”

说这些话时她没有抬头看路，不知是在搜索相关介绍，还是在和瓜友们打听更多不为人知的消息。

“除了固定的摄影报道分队，其它同事今天也有专程来看秀的吧，不过座位没有我们好，视野估计一般。”

谢明霏意犹未尽，但还是得把状态立场往工作方向调整，心里已经拟好了稍后要提出的问题，和对方可能会给到的回答。

然而宁宁突然啪地一下拍在她手臂上，差点又让她整个人狠抖一下。

“……当心别被我贴的钻划伤了。”谢明霏赶紧关心小伙伴的手。

今天不仅在左臂上画了花纹，还用睫毛胶粘上了装饰钻。

宁宁甩甩手，完全无所谓的样子，说：“你看！方想在她的朋友圈发了雪总到后台探班的照片哎！好像她也是雪总粉丝，配文一股子梦想成真、人生阶段愿望达成的感觉……”

谢明霏突然被嗡鸣声塞住了耳朵，眼前的画面仿佛都消失了。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提取了“雪总”“后台探班”和“粉丝”等字样，然后就当场愣住？

“你是说雪总现在就在后台吗？我前面没有在观众席看到她呀！”

她一时间有些急躁，乍一听像是错过了和段雪遥产生交集的懊悔。

但心里最清楚，这是梦到和她接吻后，有些应激的心虚。

宁宁把手机递过来给她看屏幕：“喏，方想自己的造型还没做完。于是雪总应该是开秀之前去探班的吧，我就说嘛，没听说雪总也要来看相心，所以是提前抽空来的，好重视呀。”

谢明霏无视了小伙伴的絮絮叨叨，凝神看那张合照——

段雪遥今天穿得很森系，墨绿色连衣裙剪裁宽松舒适，同材质的发带飘逸柔软，衬得她肤色更为白皙，气质也高绝清冷。

可她与方想并肩站在人群中央时，嘴角是弯起弧度的。

谢明霏紧绷着双唇，手指滑动屏幕，看到了下一张图：

周围没有了其它工作人员，段雪遥和方想面对面，侧身出现在镜头中，应该在就大秀的新作品进行一些讨论。

穿着平底鞋的新锐设计师个头比时尚魔女稍矮一些，谈话间抬头望向她，即使不放大照片，都能看见她亮晶晶的崇拜和喜悦。

“确实是很有牌面的待遇。”

谢明霏吞咽了一记，仿佛这样就能压下胸口不断翻涌的酸味。

“你看，上次论坛开幕，她夸我们的那几句话多么正常，对方想这样，才是真的看重又欣赏。”

话音落下，她直觉心脏重重一跳。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小鹿正从小蛇尾巴圈起的范围里抢到一颗青苹果，咔嚓咬下去，完全不觉得甜，于是气性更大了，用角使劲往前顶，准备再尝尝另外的苹果。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吧。”

宁宁其实觉得谢明霏说得挺有道理，就是语气怪怪的，让她产生些许迷惑。

“时尚主编认可有巨大潜力的新人设计师也挺正常的～你别难过呢，赛道不同，表现出来的形式不会完全一样。”

……可我想要和方想一样啊！

谢明霏的灵魂发出无声呐喊。

小鹿被这样的声音惊得猛然抬头，坚硬的角再次戳到了她的心尖，小蛇则淡定许多，尾巴高高抬起，一路绕到小鹿头上，想要帮它捂耳朵。

“嗯，也是。”

长长的情绪波动压缩成短短一瞬，谢明霏生硬地点点头，尽力不让自己违和的心情影响到宁宁。

她假装手机响了，先按一下挂断，再拿起端详，而后轻声道：“我家里老太太有重要事情找我，你自己去群访区吧，别耽误了正事。我得……去地面回个电话？”

“那也行吧，就是太可惜了。晚点我们在美术馆门口见～”

靠谱的小伙伴无奈挥手。

于是谢明霏迈开不知轻重的脚步，逆向离场。

一路上她清空了脸上所有表情，思绪剪不断理还乱。

说来微妙，如果不是那番内心拉扯，她觉得自己本会从段雪遥墨绿色的裙子，联想到梦中那件掉落的墨绿西装外套。

似乎就是家宴初见她时的那件？

这是她对段雪遥最重要的记忆组成部分，出现在旖旎的梦里也算正常。

那件衣服滑落之后，她直接触摸她的皮肤，手感甚好，肌肉与藏于其下的骨骼也极具韧性和力量，安心感穿透心魄。

可谢明霏知道，自己想要拥有的是替段雪遥做事的价值，是得到段雪遥的认可，而不是……这种脸红心跳的亲密幻想。

男女都有，昨天她这是听到一个“女”字就潜意识里代入了自己，觉得很有机会么？

保持单身的很多年，为什么现在缺爱到开始对老板有非分念头？

这时手机震动，宁宁的新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宁小宁】：（小狗做鬼脸.jpg）我带了录音笔记录群访和我的提问，不用担心写稿素材哟～

多么正常友好而且亲昵的一句话，同事爱一览无余。

谢明霏却像是照见了自己不堪入目的内心，整个人经不住冲击，蜷曲着蹲了下来。

……好像不雅观，但这里是美术馆侧门边上，客流量不大，我缓过来再起身。

她就着这个半蹲半坐的姿势，给宁宁回复谢谢，焦虑中顺势点开了自己的朋友圈——

刚看完方想秀展时发的照片已经被段雪遥用工作大号点赞了。

换作以前，她一定觉得高兴，现在只得再感叹，女神果然看重这位设计师，秀前抽空去探班，秀后查看朋友圈里有没有人在现场见证发布。

……如果我也还在做设计就好了。

虽然水平没有方想那么好，但和段雪遥的关联会不一样。

谢明霏纠纠结结地和现状较劲，重重叹了口气。

然后，梦境中那个对她发出邀请指令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明霏茫然恍惚地抬起头。

段雪遥撑着一把骨架精致的透明雨伞，离她咫尺。

她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应该站起身表达状态很好，但姿势限制了她的发挥，越想要尽快起身，越是失去平衡往后摔去，结结实实坐到了地上。

“Jesus，我真成了吓坏小姑娘的女魔头……”

谢明霏听见段雪遥暗叹一句，屈身过来向自己伸出援手。

而她犹豫了，没有立刻握住这份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