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每每忆起一星半点都让她如坠深渊的恐怖过往，现在仿佛成了隔着海洋馆玻璃隧道观望的大鲨鱼。

还是可怕，还是清晰，还是距离那么近。

但她知道曾经无助的尖叫已经凝结成心底的化石，自己也已经不是从前的谢明霏了。

“所以，我们一起潜到水里试试吧。”

段雪遥注视着她，等她收起回想才轻柔提议。

“可以试试……哎？”

这次谢明霏得到了提前的提示，刚调整好泳镜，话音都未落下，就发现女神抬手攀上了自己的脖颈。

“吸气，入水后慢慢吐气。”

她听完最后一句完整的话，刚下意识照做，就随她一起直直下坠。

清凉的水连捆带缠地包裹着她们。

头顶也立刻被淹没，耳膜鼓胀，谢明霏只觉一切都带着沉闷的混响，远近晦涩不明，眼前陪伴自己的段雪遥才是唯一的锚点。

……咕噜咕噜。

谢明霏不敢张嘴说话，只好按照要求嘟嘴吹气。

粼粼水面之下，清浅光晕之间，痛苦的回忆倒退得更远，她与段雪遥之间近得几乎算得上拥抱。

世界澄静，一切都很安全。

她不由地伸出手，像那个旖旎幻梦中一样，交叠在她的颈后。

段雪遥从谢明霏舒展自如的身体中感受到了她的坚韧正在萌芽长大。

她收回一只手，将刚才就抛着玩的钥匙扣拎到她眼前，全方位展示了一秒。

然后松手，金属与橡胶制品再次往更深的池底无声落去。

她双脚交替踢动，带领谢明霏浮出水面换气。

“游戏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你能适应整个人都浸没水中，衣柜钥匙也到达了起始地点。”

段雪遥用舒缓醇郁的声音镇定着小邻居差点又涣散的心神。

“我们还像刚才一样沉下去，不过，得更深一点。我也还像再之前那样，潜到池底去捡起钥匙。”

本来是希望搂着谢明霏一同触碰池底的，话到嘴边，她忍不住降低挑战难度。

“你在水中替我望风，再接应我向上，好不好？”

“原本是怎么安排的呢？”

谢明霏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改口过游戏内容。

她多少有些欣慰，但坚定摇头，不去承认：“本来就是这样决定的。我们都有点累了，玩过这一局，就上岸梳洗、休息，到了该吃早饭的时候。”

“好哦……”

小邻居心中明显还是有疑虑，但软软听话。

她们是在第二次尝试中，才成功做到头朝下，随着蹬水而不断深入池中的。

谢明霏第一次因为紧张而岔气，换气调整泳镜时还想向段雪遥道歉。

“说的什么话？是我让你陪我的，你照做就行，做不到，也是我没有引导好。”

段雪遥更详细地做过示范才再带着她一起往下。

这回合她们身体贴得不算太近，但心弦透过紧扣的每根手指，缠绕彼此。

【停在这里等我几秒？】

【好！我可以做到！】

隔着泳镜，蓝绿色的世界中，眼神难以分明，段雪遥仍然接收到了谢明霏勇敢的表态。

她轻轻松开手，感受到对方从自己的掌控中滑脱。

不慌乱挣扎，也不紧张无措。

……我更需要对得起她的满心相信了。

在深水区池底捡钥匙的小游戏，是二十多年前初学游泳时，教练陪她避开管家偷偷玩的“刺激项目”。

多年以来，段雪遥再没有在短短的下潜过程中，体会共享信任的重要性。

而现在的她全身充盈着久违的暖融热意。

拿到了！

段雪遥捡起自己扔下来的钥匙扣，紧紧攥在掌心，脑海中闪回的却是前世的一个雨夜。

冬日，很冷，谢明霏正在谢家大宅花园里的喷泉池里，努力摸索着掉落的耳环。

她淌在差不多齐腰的池水中，时不时发颤，即使有路灯映照，仍觉手机电筒的光线不够明亮。

所以她尝试屏住呼吸，埋头到水中，仔细用手一寸一寸找。

“快出来！我找了人帮忙……”

自己冲上去想要将她拦腰抱出来，只换得她的痛苦喘气和倔强推开。

“你走开，不要破坏我的任务！”

她声音沙哑，明明没有哭，脸颊上的雨水与池水混在一起，替她流淌着浓浓不甘。

段雪遥猛地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翻滚调转身体，狠蹬池底向上，径直带动着波澜，冲到现在的谢明霏面前。

她的小邻居已经从头朝下的姿势自然而然飘荡成了平行的角度。

肺中氧气见底，保持平衡都花了很大力气。

所以她一手揽过她瘦削的肩，一手将她细韧的腰紧扣在怀中，起腿划水，三两下再次穿出水面。

互相交叠的心跳被清澈空旷的浪花声取代。

“呼……”

谢明霏没有第一时间转身趴回池沿，若不是池水被她们搅得涌动不止，段雪遥的锁骨前胸，能直接与她贴在一起。

也是因为发现了这点若有似无的接触，魔女放开靠下的那只手去撑瓷砖。

而搭在她肩头的手只是下移了些，没让钥匙直接划到她的皮肤。

“啊！我我我……抱歉抱歉！”

可惜悄悄得到的亲密距离只持续了很短的一会儿，谢明霏就红着脸从怀中退开。

“你很久没游了，不习惯水很正常。”段雪遥不动声色收回手，也靠上池壁，浅浅安慰她：“我的动作也是为了你的安全，别放在心上。”

“不是不是，是我笨手笨脚，让你多辛苦了……”

谢明霏又回到了闪躲状态。

段雪遥微微眯眼，打量着她的神情。

其实羞赧甚至退缩都没有关系，比前世的不安烦躁好上太多。

但愿今天自己情不自禁的小举动能绕过她对水的PTSD，带来一些恐惧以外的新记忆，就算还是不喜欢水，也不会轻易被控制。

“上岸梳洗吧，我饿了。”

段雪遥撑住池沿，借力后双腿轻松脱离水面。

待她跪坐在池边回头看时，谢明霏正逃向泳池侧面的金属梯，自由式无师自通，突然就顺手很多，泳衣背后的绿波点蝴蝶结跟着一颤一颤。

真可爱，的和前世终于捡到了被谢家老夫人扔进喷泉池的耳环后，拉着自己去屋檐角落里掉眼泪时一样可爱。

当时和她已经有了缱绻感情，还未听她坦白灵魂穿越以及系统任务的那些事，被甩开手扔掉伞之后还发了些脾气，冷着脸真的不去管她。

……如果更强硬地下水帮她一起找就好了。

系统积分而已，还有别的路径可以得到，眼睁睁看着她逞强，自己也心如刀绞。

当然，从一开始就杜绝这种强制性的恶心事件发生，才是更好的选择。

段雪遥静静沉下脸色，起身，陪现在不会知晓那些设定的谢明霏一同往VIP更衣室走去。

她正控制着前后间隔的距离，免得小邻居变扭未消，就听她突然回头问：“Elsa，我拿着的是我们共用的那个空间钥匙，那你要怎么……？啊！”

哦～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为了撞上树株的小兔子了。

段雪遥没有直接回答，忍不住上弯的嘴角恰好能透露更多细节。

其实她包场了月湖天地的会所泳池两个早晨呢。

从阿越那里套到谢明霏有意趁着清早人不多的时候巩固游泳技能，找找与“水主题”相关的感觉，她就迅速定下了这个方案。

就算谢明霏对自己的强行存在有意见，她也要亲自帮她脱敏。

自己是懂得她的难处，可以帮她提升效率的唯一之人。

至于相处印象么，也要多多接触才有扭转的可能，不是么？

“你来游泳比我更早，我却没有发现你的随身物品……你是知道我会在，专门再开了新的空间？”

谢明霏声音虽轻，但进入走廊后空间狭窄很多，四周的墙不停将散出的话语弹击回来。

段雪遥还是没有直接承认，她就已经被自己的推断折腾得同手同脚，路都不知该怎么走才对。

“是的，你猜得很对。我的确专门包场，提前在泳池等你。”

魔女终于开始实施新一轮的魅力蛊惑，谢明霏不由地停下脚步，想要聆听更多解释。

然而淋浴区已经到达，勾起无限思绪的人，主动打断了暧昧联想的继续发生。

“我要去洗澡了。”

这六个字宛如火焰，将谢明霏潮湿的内心彻底烤干。

她人还在，魂确实丢了一会儿了，现在被硬塞回身体里，小鹿和小蛇都被冲击得两眼转成蚊香片。

“我觉得时尚魔女的人设不是这样的……！OOC了呀！”

谢明霏借着淋浴的刷刷水声，忍不住小声喊出穿书以来最无语的判定。

原来在她选择不当对照组参加豪门宅斗以后，整个世界剧情线可以改动到这个份上的吗？

清冷矜贵，傲慢犀利的段雪遥在她面前似乎消失了。

而且就算对自己一见钟情，也不至于专门套路自己，想亲自教游泳吧……肯定还是有什么别的关键。

思路又绕回这个既定事实，谢明霏安心了不少。

……希望今天守株待兔的成功能给她带来些快乐，她最近肯定也很累。

不知道一会儿邀请她一起吃早餐能不能成功？

如果可以亲自下厨给她准备就更好了，答谢就该有诚意一点！

可惜想了这么多，等吹完头发更衣到达前台，就被告知段雪遥有急事直接离开了。

“她让我带话给你，今天的事不要给自己额外压力，当做调节心情的游戏就好。”早班的接待妹妹流利转述。

谢明霏整个人都处于救生圈放气模式，依然不忘礼貌道：“我知道了，谢谢。”

直到回家拿好临时点的外卖早餐，她还是没有摆脱不爽的毛躁感。

大口咬下想吃很久了的脆皮猪肘三明治，可惜并不觉得是自己期待的味道。

肉的火候不对？面包发酵得有点酸？

反正能挑出很多小毛病。

为了安抚自己奇怪无状的心情，谢明霏扫了一圈社交平台上关注的生活博主们，现在时间太早，没什么新的内容。

又转向WX朋友圈……嗯，E·T在3小时前发了一张游泳馆天花板上水波倒影的照片。

“5点半……她甚至是拍好照片，还把手机放回衣柜以后，我才到的呀。”

谢明霏回想着段雪遥前前后后更换不同泳姿，来来回回纵向多次穿越泳池，不知该佩服她如此这般早起运动的毅力，还是感叹自己和事业女神之间果然有着体力和毅力甚至智力上的不小差距。

她悬着指尖，几秒后，还是按下的那颗红色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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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个动静，谢明霏无处释放的别扭好像也落了地，给段雪遥发消息时也大方了不少。

【非雨】：谢谢今天的陪伴和指点，水边专访时我会拿出状态，好好表现的

她想了想，再加上了以前不会考虑的一句话。

虽然段雪遥已经和心目中的女魔头不一样了，可小粉丝打卡的心态仍然存在。

既然被鼓励了不给自己额外的压力，那就……

【非雨】：朋友圈那张图，我存下来留作纪念了

好像有点把语焉不详的压力抛给对方的意思，谢明霏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撤回，闭眼咬牙还是忍住了冲动。

就当是自己给对方设一个自作多情的小圈套嘛！

等她整理好餐桌，准备梳妆打扮去Xross编辑部，手机震动，段雪遥回复了消息。

【E·T】：嗯，想要转载也是可以的

心中的小鹿迷茫仰起下巴，感觉主人头上快冒烟了。

小蛇则淡定许多，知道她不会在快要投入工作的时期让灵魂真的出窍。

后来，谢明霏把段雪遥的空镜原图做了些模糊的滤镜处理，转发到了经营中的WB账号，作为重要的生活记录。

她看着这些光影痕迹，能清晰回想起整个人沉入水中的重要体验。

在女神的陪伴下，自己胆子大了超多呢……

这一夜的梦中，谢明霏甚至再次被浩瀚的蓝绿色笼罩了。

浮光跃金，周围声音朦胧不清。

而眼前的画面……竟然是拖曳着长长鱼尾的段雪遥！？

她愣住，就见人鱼女王缓慢地围绕自己游动，一手揽肩，一手搂腰，凉滑的、细腻的，展现着魅惑一般的倾心守护。

“Elsa，我真的不怕水了！”

心是僵硬羞涩的，发出的欢呼确实雀跃畅快的，她感觉自己低下头，想亲昵地去蹭她平直的锁骨，还有柔软的峰沟。

……停，不对！没有！

我怎么会这样呢？？？

画面静止，画面倒带，画面突然陷入全黑。

谢明霏猛地把自己喊醒了。

她微张着嘴，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心跳仍在隆隆燃烧。